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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平粤酋特颁懋赏 谴亲王隐饬朝纲(2)


  西太后不待言毕,便道:“从前粤匪扰乱,所有立功的大臣,多是不次超迁,才得他感恩知奋,成此巨绩。难道这漕督吴棠独不便升任粤督么?”

  恭王道:“粤督系重要职任,吴棠资望太轻,恐怕不能服众。奴才并非与吴棠有隙,不过蒙慈恩宠眷,曾许议政,所以不得不参一末议呢!”

  西太后道,“谁不知你是议政王?只用人大权究不是操在你手。我要简任一个吴棠,你便硬要与我争执,过此以往凡事都可由你专擅,这要用我等垂帘听政做什么?”一语紧似一语,西太后确是很辣。

  恭王闻到这语,不由得勃然怒发,竟昂头道:“奴才自知无才,所以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太后既知奴才庸驽,还请赐恩撤去各差,俾奴才做个盛世散人,不胜感激!”

  说毕,就竖起左足,作欲立状。这一着乃是恭王大失着。清制:遇臣工召对,不许无故起立,所以防变未然。此次恭王骤欲起立,偏被这灵心慧眼的西太后瞧入目中,立叱侍卫纠仪。侍卫奉旨入内,即将恭王引下。西太后便语东太后道:“奕訢自恃懿亲,敢违祖制,若非立加惩戒,将来臣下效尤,还成什么体统!”

  东太后徐答道:“惩戒他一次,也是应该的事情。”

  西太后即唤军机大臣上前,随命道:“奕訢侵朝廷大权,滥举妄动,应褫去议政王职任,并撤去一切要差,以示惩儆。你等可拟旨下颁吧!”

  军机大臣唯唯听命。两宫太后当即退朝。是日即颁出上谕,略如西太后言,又加上“辜恩溺职”四字。次日,即命吴棠署理两广总督。原来吴棠系西太后恩人,小子曾于二回中表明。咸丰时已由西太后暗中保荐,历级上升。至垂帘听政后,吴棠官至漕督,西太后尚以为未足,因乘粤督开缺,即将吴棠调补。恭亲王未识原由,偏偏要循资任用,遂碰了一个大钉子。叙出原因,令阅者醒目。

  但恭王是当时第一位勋戚,忽然罢职,未免人人自危。惇亲王奕誴等先后陈请,统把议亲议功的典例,援引入告,恳两宫太后开恩起复。给事中广诚,上了一折,尤说得痛切异常,大致谓:庙堂之上,先启猜嫌,根本之间未能和协,骇中外之观听,增宵旰之勤劳,云云。广城颇有胆量。

  东太后览到此折,心中有所感动,就与西太后商量,意欲把恭王开复原职。西太后未以为是,因碍于面子,不得已将惇王等折,发交王大臣复议。过了两日,由礼亲王世铎领衔,复奏奕訢咎由自取,惟系懿亲重臣,尚可酌量录用,等语。西太后至此不能尽违众议,因与东太后联名下旨,冠以上谕,道:

  朕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本日恭亲王因谢恩召见,伏地痛哭,无以自容。当经面加训诫,该王深自引咎,颇知愧悔,衷怀良用恻然。自垂帘以来,恭亲王在军机处议政已历数年,受恩既渥,委任亦专,其与朝廷休戚相关,非在廷诸臣可比。特因位髙速谤,稍不自检即蹈愆尤。所期望于该王者甚厚,斯责备该王者不得不严。

  今恭亲王既能领悟此意,改过自新,朝廷于内外臣工,用舍进退,本皆廓然大公,毫无成见,况恭亲王为亲信重臣,才堪佐理,朝廷相待,岂肯初终易辙,转令其自耽安逸耶!恭亲王着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复议政名目,以示裁抑。其勿忘此日愧悔之心,益矢靖共,力图报称;仍不得意存疑畏,稍涉推诿,以副厚望。钦此!

  *

  这旨一下,恭亲王奕訢免不得入朝谢恩。各亲王等又劝恭亲王卑以自牧,不应倚老卖老。恭亲王也觉自悔。在人檐下过,不敢不低头。无非热中而已。

  既奉了谕旨,当即于次日入朝,伏地痛哭,深自引咎。这副急泪从何处得来!

  两宫太后许其自新,便命退朝。复颁一上谕,道:

  朕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恭亲王谊属懿亲,职兼辅弼,在诸王中倚任最隆,恩眷最渥,特因其信任亲戚,不能破除情面,平时于内廷召对,多有不检之处;朝廷杜渐防微,若复隐忍含容,恐因小节之不慎,致误军国重事,所关实非浅鲜。且历观史册所载,往往亲贵重臣有因遇事优容,不加责备,率至骄盈矜夸,鲜克有终者,可为前鉴。

  日前将恭亲王过失严旨宣示,原冀其经此次惩儆之后,自必痛自敛抑,不至再蹈愆尤。此正小惩大戒,曲为保全之意。如果稍有猜嫌,则惇亲王等折均可留中,又何必交廷臣会议耶!兹览王公大学士等所奏,佥以恭亲王咎虽自取,尚可录用,与朝廷之意正相吻合。既明白宣示,恭亲王着即加恩,仍在内廷行走,并仍管理总理各国事务。此后惟当益矢慎勤,力图报称,用副训诲成全至意。钦此!

  *

  恭亲王经此挫折,遂不敢与西太后反抗。办理一切政务,自然奉命惟谨。一个謇謇谔谔的王公,化作唯唯诺诺的奴才了。也被西太后扳倒。

  是年秋间,举行文宗葬礼,以孝德皇后从葬。孝德皇后就是文宗的元妃萨克达氏。文宗未即位时,元妃已薨,此次同葬定陵。所有典礼均由恭王奕訢承办。且因军务浩繁,筹款维艰,由恭王发起捐俸助集葬费。凡内务府及各部官员,无不孝敬捐纳,遂得凑成巨款。临葬时,辒辌首辙,辇辂盈途。两宫太后及幼帝以下,一律从行。至定陵,礼官读祝,喇嘛唪经,然后将皇棺告窆,置金圭、玉笏、珠串等于棺上,其余一切珍宝陈设,一一安置陵内,乃封门。既返,复由两宫太后下谕,嘉奖恭王,说他尽敬尽诚,有条有理。从前谴责的谕旨,着毋庸编入起居注,以示眷念勋劳,保全令名至意。于是恭王复渐得宠眷,所失权柄依次恢复。为下文谋去安得海伏线。

  这是后话慢提。

  转瞬间已是同治五年。元旦庆贺,循行大典,连接数日筵宴。正是醉赏升平,一派中兴气象。句中有刺。

  西太后最爱听戏,饬安总监得海,传入有名戏子,在宫中演了好几天。戏装不甚华美,竟将库中所存的贡缎裁作戏衣。每演一日,赏费至千金。这个消息传入御史耳中,免不得有几个忠臣硬来出头,奏折中不敢指斥太后,只好参劾太监。西太后以帝名批答,略说:所奏甚是。本朝从不许太监预政,并不许其乘间进言。二百余年,纲纪明肃。自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以来,恪遵家法,从不许太监稍有干政之端。如太监中有肆其狐媚之术,巧为尝试者,须立即惩治不贷。批语似甚详切,其实统是纸上画刀,无关痛痒。

  安太监的权势日盛一日,宫中称他小安子。除两宫太后外,要算小安子说话最灵,没一个敢违背他。西太后因他侍奉有功,更兼人物漂亮,异常宠幸。有时竟把御用的龙衣及玉如意赏给与他。龙衣可赐,如意可给,西太后之情不言而喻。

  小子曾有俚句一首,道:

  到底中官是祸胎,兴衰莫谓数应该。
  慈禧虽是英明甚,炀蔽都从嗜好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至下回再叙。

  *==*==*

  粤寇之平,全赖曾国藩。西太后特别重任,不可谓非慧鉴。厥后肃清捻众,虽非曾氏所手定,然其圈地制捻之策,实足制捻众之死命,李鸿章遵其遗算,卒以平捻,故谓其功由曾氏,未始不可。即谓曾氏之功,由西太后造成之,亦无不可也。至于恭王被谴,因升迁吴棠而致。西太后为酬恩故,不惜去一勋戚,未免以私害公,不知此正所以见西太后之才,玩一亲王于股掌之上,谴责之,以示威,开复之,以示恩。能使王公大臣以下敬畏有加,何其善于操纵也。且升任吴棠以报德,亦无非西太后厚处,不足为病。至宠幸小安子,而骄侈之心始渐萌矣!阅者于夹缝中求之,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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