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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保储君四皓与宴 留遗嘱高祖升遐(2)


  幸亏有一王卫尉,代何不平,时思保救。一日入侍,见高祖尚有欢容,遂乘问高祖道:“相国有何大罪,遽致系狱?”

  高祖道:“我闻李斯相秦,有善归主,有恶自受,今相国受人货赂,向我请放苑地,求媚人民,我所以把他系治,并不冤诬。”

  卫尉道:“臣闻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相国为民兴利,请辟上苑,正是宰相应尽的职务,陛下奈何疑他得贿呢?且陛下距楚数年,又出讨陈豨黥布,当时俱委相国留守。相国若有异图,但一动足,便可坐据关中,乃相国效忠陛下,使子弟从军,出私财助饷,毫无利己思想,今难道反贪商贾财贿么?况前秦致亡,便是由君上不愿闻过,李斯自甘受谤,实恐出言遭谴,何足为法?陛下未免浅视相国了!”

  力为萧何洗释,语多正直,可惜史失其名。

  高祖被他一驳,自觉说不过去,踌躇了好多时,方遣使持节,赦何出狱。何年已老,械系经旬,害得手足酸麻,身躯困敝,不得已赤了双足,徒跣入谢。高祖道:“相国可不必多礼了!相国为民请愿,我不肯许,我不过为桀纣主,相国乃成为贤相,我所以系君数日,欲令百姓知我过失呢!”

  何称谢而退,自是益加恭谨,静默寡言。高祖也照常看待,不消细说。

  适周勃自代地归来,入朝复命,且言陈豨部将,多来归降,报称燕王卢绾,与豨曾有通谋情事。高祖以绾素亲爱,未必至此,不如召他入朝,亲察行止。乃即派使赴燕,传旨召绾。绾却是心虚,通谋也有实迹,说将起来,仍是由所用非人,致被摇惑,遂累得身名两败,贻臭万年!

  先是豨造反时,尝遣部将王黄至匈奴求援,匈奴已与汉和亲,一时未肯发兵,事为卢绾所闻,也遣臣属张胜,前往匈奴,说是豨兵已败,切勿入援。张胜到了匈奴,尚未致命,忽与故燕王臧荼子衍,旅次相遇。【衍奔匈奴,见前文。】

  两下叙谈,衍是欲报父仇,恨不得汉朝危乱,乃用言诱胜道:“君习知胡事,乃为燕王所宠信,燕至今尚存,乃是因诸侯屡叛,汉不暇北顾,暂作羁縻,若君但知灭豨,豨亡必及燕国,君等将尽为汉虏了!今为君计,惟有一面援豨,一面和胡,方得长保燕地,就使汉兵来攻,亦可彼此相助,不至遽亡。否则汉帝好猜,志在屠戮功臣,怎肯令燕久存哩!”

  张胜听了,却是有理。遂违反卢绾命令,竟入劝冒顿单于,助豨敌汉。绾待胜不至,且闻匈奴发兵入境,防燕攻豨,不由的惊诧起来。暗想此次变端,定由张胜暗通匈奴,背我谋反,乃飞使报闻高祖,要将张胜全家诛戮。使人方发,胜却自匈奴回来,绾见了张胜,当然要把他斩首,嗣经胜具述情由,说得绾亦为心动,乃私赦胜罪,掉了一个狱中罪犯,绑出市曹,枭去首级,只说他就是张胜。暗中却遣胜再往匈奴与他连和,另派属吏范齐,往见陈豨,叫他尽力御汉,不必多虑。偏偏陈豨不能久持,败死当城,遂致绾计不得逞,悔惧交并。蓦地里又来了汉使,宣召入朝,绾怎敢遽赴?只好托言有病,未便应命。

  汉使当然返报,高祖尚不欲讨绾,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及御史大夫赵尧,相偕入燕,察视绾病虚实,仍复促绾入朝。两使驰入燕都,绾越加惊慌,仍诈称病卧床中,不能出见,但留西使居客馆中。两使住了数日,未免焦烦,屡与燕臣说及,要至内室问病。燕臣依言报绾,绾叹息道:“从前异姓分封,共有七国,现在只存我及长沙王两人,余皆灭亡。往年族诛韩信,烹醢彭越,均出吕后计划。近闻主上抱病不起,政权均归诸吕后,吕后妇人,阴贼好杀,专戮异姓功臣,我若入都,明明自去寻死,且待主上病愈,我方自去谢罪,或尚能保全性命呢!”

  燕臣乃转告两使,虽未尝尽如绾言,却也略叙大意。赵尧还想与他解释,独审食其听着语气,似含有不满吕后的意思,心中委实难受,遂阻住赵尧言论,即与尧匆匆还报。审食其袒护吕后,却有一段隐情,试看下文便知。

  高祖得两人复命,已是愤恨得很,旋又接到边吏报告,乃是燕臣张胜,仍为燕使,通好匈奴,并未有族诛等情。高祖不禁大怒道:“卢绾果然造反了!”

  遂命樊哙率兵万人,往讨卢绾。哙受命即去。高祖因绾亦谋反,格外气忿,一番盛怒,又致箭疮迸裂,血流不止。好容易用药搽敷,将血止住。但疮痕未愈,痛终难忍,辗转榻中,不能成寐。自思讨布一役,本拟令太子出去,乃吕后从中谏阻,使我不得不行,临阵中箭,受伤甚重,这明明是吕后害我,岂不可恨?所以吕后太子,进来问疾,高祖或向他痛骂一顿。吕后太子,不堪受责,往往避不见面,免得时听骂声。

  适有侍臣与樊哙不协,趁着左右无人,向前进谗道:“樊哙为皇后妹夫,与吕后结为死党,闻他暗地设谋,将俟宫车宴驾后,引兵报怨,尽诛戚夫人、赵王如意等人,不可不防!”

  高祖嗔目道:“有这等事么?”

  侍臣说是千真万真,当由高祖召入陈平、周勃,临榻与语道:“樊哙党同吕后,望我速死,可恨已极,今命汝两人乘驿前往,速斩哙首,不得有误!”

  两人闻命,面面相觑,不敢发言。

  高祖顾陈平道:“汝可将哙首取来,愈速愈妙!”

  又顾周勃道:“汝可代哙为将,讨平燕地!”

  两人见高祖盛怒,并且病重,未便为哙解免,只好唯唯退出,整装起行。在途私议道:“哙系主上故人,积功甚多,又是吕后妹夫,关系贵戚,今主上不知听信何人,命我等速去斩哙!我等此去,只好从权行事,宁可把哙拘归,请主上自行加诛罢。”

  这计议发自陈平,周勃亦极口赞成,便即乘驿前往。两人尚未至哙军,那高祖已经归天了。

  高祖一病数月,逐日加重,至十二年春三月中,自知创重无救,不愿再行疗治,吕后却遍访良医,得了一有名医士,入宫诊视,高祖问疾可治否?医士却还称可治,高祖嫚骂道:“我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得天下,今一病至此,岂非天命?命乃在天,就使扁鹊重生,也是无益,还想甚么痊愈呢!”

  说罢,顾令近侍取金五十斤赐与医士,令他退去,不使医治。【医士无功得金,却发了一注小财。】吕后亦无法相劝,只好罢了。高祖待吕后退出,便召集列侯群臣,一同入宫,嘱使宰杀白马,相率宣誓道:“此后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如违此约,天下共击之!”

  誓毕乃散,高祖再寄谕陈平,令他由燕回来,不必入报,速往荥阳,与灌婴同心驻守,免致各国乘丧为乱。布置已毕,再召吕后入宫,嘱咐后事,吕后问道:“陛下百岁后,萧相国若死,何人可代?”

  高祖道:“莫若曹参。”

  吕后道:“参年亦已将老,此后当属何人?”

  高祖道:“王陵可用。但陵稍愚直,不能独任,须用陈平为助。平智识有余,厚重不足,最好兼任周勃。勃朴实少文,但欲安刘氏,非勃不可,就用为太尉便了。”【大约是阅历有得之谈。】

  吕后还要再问后人,高祖道:“后事恐亦非汝所能知了。”

  吕后乃不复再言。又越数日,已是孟夏四月,高祖在长乐宫中,瞑目而崩。享年五十有三。自高祖为汉王后,方才改元,五年称帝,又阅八年,总计得十有二年。称帝以五年为始,故合计只十二年。小子有诗咏道:

  仗剑轻挥灭暴秦,功成垓下壮图新,
  如何功狗垂烹尽,身后牝鸡得主晨。

  高祖已崩,大权归诸吕后手中,吕后竟想尽诛遗臣,放出一种辣手出来。当下召入一人,秘密与商,这人为谁?容至下回再详。

  *==*==*

  四皓为秦时遗老,无权无勇,安能保全太子,使不废立?高祖明知废立足以召祸,故迟回审慎,终不为爱妾所移,其所谓羽翼已成,势难再动,特绐戚夫人耳。戚姬屡请易储,再四涕泣,高祖无言可答,乃借四皓以折其心,此即高祖之智术也。厥后械系萧何,命斩樊哙,无非恐太子柔弱,特为此最后之防维。何本谦恭,挫辱之而已足,哙兼亲贵,刑戮之而始安。至若预定相位,嘱用周勃,更为身后之图,特具安刘之策,盖其操心危,虑患深,故能谈言微中,一二有征。必谓其洞察未来,则尧舜犹难,遑论汉高。况戚姬赵王,固为高祖之最所宠爱者,奈何不安之于豫,而使有人彘之祸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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