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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保储君四皓与宴 留遗嘱高祖升遐(1)


  却说高祖到了淮南,连接两次喜报,一即由长沙王吴臣,遣人献上英布首级,高祖看验属实,颁诏褒功,交与来使带回。一是由周勃发来的捷音,乃是追击陈豨,至当城破灭豨众,将豨刺死,现已悉平代郡,及雁门云中诸地,候诏定夺云云。高祖复驰诏与勃,叫他班师。周勃留代,见三十八回。惟淮南已封与子长,楚王交复归原镇,独荆王贾走死以后,并无子嗣,特改荆地为吴国,立兄仲子濞为吴王。濞本为沛侯,年方弱冠,膂力过人,此次高祖讨布,濞亦随行,临战先驱,杀敌甚众。

  高祖因吴地轻悍,须用壮王镇守,方可无患,乃特使濞王吴。濞受命入谢,高祖留神细视,见他面目犷悍,隐带杀气,不由的懊悔起来。便怅然语濞道:“汝状有反相,奈何?”

  说到此句,又未便收回成命,大费踌躇。

  濞暗暗生惊,就地俯伏,高祖手抚濞背道:“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莫非就应在汝身?汝当念天下同姓一家,慎勿谋反,切记!切记!”

  【既知濞有反相,何妨收回成命,且五十年后之乱事,高祖如何预知?此或因史笔好谀,故有是记载,未足深信。】

  濞连称不敢,高祖乃令他起来,又嘱咐数语,才使退出。濞即整装去讫。嗣是子弟分封,共计八国,齐、楚、代、吴、赵、梁、淮阳、淮南,除楚王交、吴王濞外,余皆系高祖亲子。高祖以为骨肉至亲,当无异志,就是吴王濞,已露反相,还道是犹子比儿,不必过虑,谁知后来竟变生不测呢?

  这且慢表。

  且说高祖自淮南启跸,东行过鲁,遣官备具太牢,往祀孔子。待祀毕复命,改道西行。途中箭创复发,匆匆入关,还居长乐宫,一卧数日。戚姬早夕侍侧,见高祖呻吟不辍,格外担忧,当下觑便陈词,再四吁请,要高祖保全母子性命。高祖暗想,只有废立太子一法,尚可保他母子,因此旧事重提,决议废立。张良为太子少傅,义难坐视,便首先入谏,说了许多言词,高祖只是不睬。良自思平日进言,多见信从,此番乃格不相入,料难再语,不如退归,好几日杜门谢客,托病不出。

  当时恼了太子太傅叔孙通,入宫强谏道:“从前晋献公宠爱骊姬,废去太子申生,晋国乱了好几十年,秦始皇不早立扶苏,自致灭祀,尤为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共闻,吕后与陛下,艰苦同尝,只生太子一人,如何无端背弃?今陛下必欲废嫡立少,臣情愿先死,就用颈血洒地罢。”

  说着,即拔出剑来,竟欲自刎。高祖慌忙摇手,叫他不必自尽,且与语道:“我不过偶出戏言,君奈何视作真情?竟来尸谏,幸勿如此误会!”

  通乃把剑放下,复答说道:“太子为天下根本,根本一摇,天下震动,奈何以天下为戏哩?”

  高祖道:“我听君言,不易太子了!”

  通乃趋退。既而内外群臣,亦多上书固争,累得高祖左右两难,既不便强违众意,又不好过拒爱姬,只好延宕过去,再作后图。

  既而疮病少瘥,置酒宫中,特召太子盈侍宴。太子盈应召入宫,四皓一同进去,俟太子行过了礼,亦皆上前拜谒。高祖瞧着,统是须眉似雪,道貌岩岩,心中惊异得很,便顾问太子道:“这四老乃是何人?”

  太子尚未答言,四皓已自叙姓名。

  高祖愕然道:“公等便是商山四皓么?我求公已阅数年,公等避我不至,今为何到此,从吾儿游行?”

  四皓齐声道:“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所以违命不来。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都延颈慕义,愿为太子效死。臣等体念舆情,故特远道来从,敬佐太子。”

  高祖徐徐说道:“公等肯来辅佐我儿,还有何言?幸始终保护,毋致失德。”

  四皓唯唯听命,依次奉觞上寿。高祖勉强接饮,且使四皓一同坐下,共饮数巵。约有一两个时辰,高祖总觉寡欢,就命太子退去。太子起座,四皓亦起,随着太子,谢宴而出。高祖急召戚姬至前,指示四皓,且唏嘘向戚姬道:“我本欲改立太子,奈彼得四人为辅,羽翼已成,势难再动了。”

  戚姬闻言,立即泪下。【妇女徒知下泪,究属无益。】

  高祖道:“汝亦何必过悲,须知人生有命,得过且过,汝且为我作楚舞,我为汝作楚歌。”

  戚姬无奈,就席前飘扬翠袖,轻盈回舞。高祖想了片刻,歌词已就,随即高声唱着道: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

  歌罢复歌,回环数四,音调凄怆。戚姬本来通文,听着语意,越觉悲从中来,不能成舞,索性掩面痛哭,泣下如雨。高祖亦无心再饮,吩咐撤肴,自携戚姬入内,无非是婉言劝解,软语温存,但把废立太子的问题,却从此搁起,不复再说了。【太子原不宜废立,但欲保全戚姬,难道竟无别法么?】

  是时萧何已进位相国,益封五千户。高祖意思,实因何谋诛韩信,所以加封。群僚都向何道贺,独故秦东陵侯召平往吊。平自秦亡失职,在长安种瓜,味皆甘美,世称为东陵瓜。萧何入关,闻平有贤名,招致幕下,尝与谋议。此次平独入吊道:“公将从此惹祸了!”

  何惊问原因,平答道:“主上连年出征,亲冒矢石,惟公安守都中,不被兵革。今反得加封食邑,名为重公,实是疑公,试想淮阴侯百战功劳,尚且诛夷,公难道能及淮阴么?”

  何惶急道:“君言甚是,计将安出?”

  平又道:“公不如让封勿受,尽将私财取出,移作军需,方可免祸。”

  何点首称善,乃只受相国职衔,让还封邑,且将家财佐军。果得高祖欢心,褒奖有加。及高祖讨英布时,何使人输运军粮,高祖又屡问来使,谓相国近作何事。来使答言,无非说他抚循百姓,措办粮械等情,高祖默然。【寓有深意。】来使返报萧何,何也未识高祖命意,有时与幕客谈及,忽有一客答说道:“公不久便要灭族哩!”【又作一波。 】

  何大惊失色,连问【语都说不出来】

  客复申说道:“公位至相国,功居第一,此外已不能再加了。主上屡问公所为,恐公久居关中,深得民心,若乘虚号召,据地称尊,岂不是驾出难归,前功尽隳么?今公不察上意,还要孳孳为民,益增主忌!忌日益深,祸日益迫,公何不多买田地,胁民贱售,使民间稍稍谤公,然后主上闻知,才能自安,公亦可保全家族了。”

  何依了客言,如议施行,嗣有使节往返,报知高祖,高祖果然欣慰。已而淮南告平,还都养疴,百姓遮道上书,争劾萧何强买民田,高祖全不在意,安然入宫。至萧何一再问疾,才将谤书示何,叫他自己谢民,何乃补给田价,或将田宅仍还原主,谤议自然渐息了。过了数旬,何上了一道奏章,竟触高祖盛怒,把书掷下,信口怒骂道:“相国萧何,想是多受商人货赂,敢来请我苑地,这还当了得么?”

  说着,遂指示卫吏,叫他往拘萧何,交付廷尉。【可怜】

  何时时关心,防有他变,不料大祸临头,竟来了一班侍卫,把他卸除冠带,加上锁链,拿交廷尉,向黑沈沈的冤狱中,亲尝苦味去了。【古时刑不上大夫,况属相国,召平等胡不劝何早去,省得受辱?】一连幽系了数日,朝臣都不知何因,未敢营救。后来探得萧何奏牍,乃是为了长安都中,居民日多,田地不敷耕种,请将上苑隙地,俾民入垦,一可栽植菽粟,瞻养穷氓,二可收取槁草,供给兽食。这也是一条上下交济的办法,谁知高祖疑他讨好百姓,又起猜嫌,竟不计前功,饬令系治!【猜忌之深,无孔不入。】

  群臣各为呼冤,但尚是徘徊观望,惮发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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