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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边五道:“你救了我!你那一拉,虽然我失去了一条手臂,可是身子也向上耸了一耸,老七一伸手,抓住了我的头发,使我的身子不致再向下落去,接着,四叔就捞住了我的肩头,将我拖了出来。”

  祁三吞了一口口水:“我一看到自己手中抓到的只是一条手臂,抬头向窑顶看去,看到老七和四叔,已经七手八脚,将你抱了出来,我还听得你尖叫了一声!”

  边五道:“是的,我才从窑洞中出来时,还有知觉,外面的风一吹,我才感到痛,就叫了一声,在叫了一声之后,我就昏了过去。”

  祁三道:“我跳了起来,四叔他们,已经将老五搬了下来,老五断了一条膀子,肩头上一片焦糊,还有一截白骨,也被烧焦了,没有血,他的半边脸──”

  边五进入了着火的炭窑之中,时间虽然短,但是猛烈的火焰,已将他的肩头和手臂连接之处烧断,他半边被烧伤的脸,伤势如何可怖,可想而知!

  边五道:“据四叔说,我昏迷了半个来月,才醒过来,这条命,居然能拣回来,真是天老爷没眼,嘿嘿!”

  边五这样说,当然是死里逃生之后的一种气话,我们都不出声,我又向边五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望了一眼:“还好,只是一边受了灼伤!”

  边五道:“伤是全伤了的,不过炭帮,对于各种灼伤的治疗,一向十分有经验,而且,也有不少独步单方,只要烧得不是太凶,可以痊愈。”

  我点了点头,炭帮和火,有着密切关系,受火灼的机会自然也特别多,经年累月下来,当然有治烧伤的好药。

  祁三渐渐镇定下来。由于他刚才讲述那些事,实在太令人惊心,是以一时之间,没有人再开口。我正在想象着当时的情形,陡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失声道:“那个陌生人,边先生跳进窑去,是准备去拉他出来的,结果边先生出了事,那个陌生人──”

  其实,我在想到这个问题之际,也立即想到了答案。因为那陌生人先边五跳进窑中,以边五的身手而论,尚且一跳进炭窑之中,就被烈火烧掉了一条膀子,何况那个在祁三的口中形容起来,是“文质彬彬”的陌生人!他简直不是凶多吉少,而是肯定有死无生!

  祁三和边五两人,都好一会不出声,过了好一会,祁三才竭力以平淡的声音道:“那陌生人,当然死在炭窑里了!”

  这是我早已知道了的答案,我实在忍不住想责备他们几句,可是我一看到了边五这种样子,他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又不忍心开口。虽然整件事,看来有点阴错阳差,但是归根结柢,还是由于炭帮几百年来积下来的愚昧迷信所造成,似乎不应该责备任何人!

  我叹了一声,有点无可奈何地道:“以后呢?事情又有点甚么新发展?”

  祁三又呆了片刻:“我跳起来,他们已经将老五抬下来,我像是疯子一样,想将老五的断臂,向他的肩头上凑去,像是那样就可以使他的膀子,重新再长在他身上。几个兄弟硬将我拉了开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抬走了老五,这时,有人叫道:‘窑顶!窑顶!’我在慌乱之中,抬头看去,看到有一股火柱,直从窑顶的破洞中,冲了上来!”

  边五道:“炭窑的顶上,在封窑之后,只有四寸径的一个小洞,那人在爬上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蛮力,在跳下去之前,用双足踹穿了将近半尺厚的封泥,踹出了一个一尺见方大小洞,他从那个洞中跳下去,我也是从这个洞中跳下去的。”

  祁三又道:“由于窑顶的洞大了,而火口又一直有火在送进去,所以火从窑顶冒了出来,像是一条火龙。当时,立时又有人爬了上去,用湿泥将封口封了起来,仍旧只留下四寸的一个小洞!”

  我欠了欠身子,想说话,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白素已经揣知了我的心意:“如果当时你在场,而又有着最好的避火设备,你有甚么法子?”

  本来,我是想说一句:“你们难道连救那陌生人的念头都没有”。但是经白素这样一问,我也不禁苦笑了起来。的确,当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算我在场,又有着极其精良的石棉衣,可以使我跳进炭窑一个短时间,我又有甚么办法呢?

  我一样没有办法,因为那陌生人一定早已死了,就算我跳进去,也没有意义!

  我忍住了没有再出声,祁三望了我一下,继续道:“四叔忙着救人,替老五治伤,老五一直昏迷不醒,我和四叔一起,回到了他的住所,天已差不多快亮了。我、四叔,还有几个弟兄,一起坐在这里──坐在小客厅中。四婶也知道出了事,可是她一向不怎么理会窑上的事,陪了我们一会就离开了。四叔紧皱着眉,我们大家心里,也很不快乐。”

  祁三说着,又静了片刻,才道:“好一会,老七才骂了一声,道:‘那浑蛋究竟是甚么来路?他真的想到炭窑里去取一段木头出来?世上哪有为了一段木头,而赔了性命的人?’对于老七的问题,我们全答不上来。就在这时,我一眼看到了那人带来的那只小皮箱。我一伸手,将小皮箱提了过来,道:‘四叔,这人叫甚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打开皮箱来看看,或许可以知道一点来龙去脉。’四叔烦恼得简直不愿意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祁三又停了一停,才又道:“我弄开了锁,打开了小皮箱,小皮箱中,除了几件旧衣服之外,便没有甚么别的,在皮箱盖上的夹袋中,倒找到了一些东西,有车票,有一点钱,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字──”

  祁三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现出一种讶异的神情来:“那人像是知道自己会有甚么不测一样,在那张纸上,他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姓甚么叫甚么,从哪里来,干甚么!”

  边五闷哼了一声:“我们本来以为这个人,一定存心和我们捣蛋,谁知道一看,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问道:“这个人──”

  祁三道:“这个人,叫林子渊,从江苏省句容县来,他是句容县一家小学的校长。”

  我呆了一呆,句容,是江苏省的一个小县。一个小县的县城之中的一个小学校长,老远地跑到安徽省的炭帮,要从一座炭窑之中,取出一段木头,这种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祁三的神情也很古怪:“当时,我们全呆住了,不知道这张纸上所写的是真是假,四叔呆了一会,将纸折了起来,小心放好:‘等这一批窑开窑之后,我要到句容县走一遭,老三,帮里的事情,在我离开之后,由你照料!’我道:‘四叔,这些小事,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四叔叹了一声:‘老三,事情太怪,而且人命关天,这个人不明不白,葬身在窑里,他应该还有家人,我得去通知他家人一声。’老七道:‘随便派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可是四叔一直摇头不答应,非要自己亲身去不可!”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祁先生,你不明白四叔的心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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