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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祁三又道:“由于窑顶的洞大了,而火口又一直有火在送进去,所以火从窑顶冒了出来,像是一条火龙。当时,立时又有人爬了上去,用湿泥将封口封了起来,仍旧只留下四寸的一个小洞!”

  我欠了欠身子,想说话,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白素已经揣知了我的心意:“如果当时你在场,而又有着最好的避火设备,你有甚么法子?”

  本来,我是想说一句:“你们难道连救那陌生人的念头都没有”。但是经白素这样一问,我也不禁苦笑了起来。的确,当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算我在场,又有着极其精良的石棉衣,可以使我跳进炭窑一个短时间,我又有甚么办法呢?

  我一样没有办法,因为那陌生人一定早已死了,就算我跳进去,也没有意义!

  我忍住了没有再出声,祁三望了我一下,继续道:“四叔忙着救人,替老五治伤,老五一直昏迷不醒,我和四叔一起,回到了他的住所,天已差不多快亮了。我、四叔,还有几个弟兄,一起坐在这里——坐在小客厅中。四婶也知道出了事,可是她一向不怎么理会窑上的事,陪了我们一会就离开了。四叔紧皱着眉,我们大家心里,也很不快乐。”

  祁三说着,又静了片刻,才道:“好一会,老七才骂了一声,道:‘那浑蛋究竟是甚么来路?他真的想到炭窑里去取一段木头出来?世上哪有为了一段木头,而赔了性命的人?’对于老七的问题,我们全答不上来。就在这时,我一眼看到了那人带来的那只小皮箱。我一伸手,将小皮箱提了过来,道:‘四叔,这人叫甚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打开皮箱来看看,或许可以知道一点来龙去脉。’四叔烦恼得简直不愿意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祁三又停了一停,才又道:“我弄开了锁,打开了小皮箱,小皮箱中,除了几件旧衣服之外,便没有甚么别的,在皮箱盖上的夹袋中,倒找到了一些东西,有车票,有一点钱,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字——”

  祁三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现出一种讶异的神情来:“那人像是知道自己会有甚么不测一样,在那张纸上,他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姓甚么叫甚么,从哪里来,干甚么!”

  边五闷哼了一声:“我们本来以为这个人,一定存心和我们捣蛋,谁知道一看,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问道:“这个人——”

  祁三道:“这个人,叫林子渊,从江苏省句容县来,他是句容县一家小学的校长。”

  我呆了一呆,句容,是江苏省的一个小县。一个小县的县城之中的一个小学校长,老远地跑到安徽省的炭帮,要从一座炭窑之中,取出一段木头,这种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祁三的神情也很古怪:“当时,我们全呆住了,不知道这张纸上所写的是真是假,四叔呆了一会,将纸折了起来,小心放好:‘等这一批窑开窑之后,我要到句容县走一遭,老三,帮里的事情,在我离开之后,由你照料!’我道:‘四叔,这些小事,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四叔叹了一声:‘老三,事情太怪,而且人命关天,这个人不明不白,葬身在窑里,他应该还有家人,我得去通知他家人一声。’老七道:‘随便派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可是四叔一直摇头不答应,非要自己亲身去不可!”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祁先生,你不明白四叔的心意么?”

  祁三道:“我明白的,四叔心里很难过,因为在那人跳进去之后,他下令生火。可是,那时,不生火实在不行,他其实不必难过!”

  我对祁三的这几句话,没有作甚么批评,祁三继续道:“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炭帮上下,都显得有点异样,和人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因为一说话,就要提起那件事,可是又没有人愿意提起,大家都只是喝闷酒,那几天内,喝醉了酒打架的事也特别多。一直到第四天,该开窑了,收了火,水龙队也准备好。同一时间生火的一共有五座窑,连四叔在内,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秋字号窑,放在最后。”

  祁三讲到这里,伸手抹了抹脸,神情显得很紧张。他道:“四座窑开了之后,并没有甚么意外,我和四叔,上了秋字号窑的顶,大家都用湿毛巾扎着口鼻,四叔在挥斧之前,喃喃地说了几句话,我没有听清楚,多半是要死去的人,不要作怪,大抵是这样。然后,他挥动斧头,一斧砍下去,将窑顶的封泥砍开,水龙队早已准备淋水上去,可是四叔一斧才砍下,窑内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响,从被砍开的破洞之中喷出来的,不是无影无踪的毒气,而是雪花一样白的灰柱!”

  祁三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喘着气。

  我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这一窑炭,烧坏了!”

  祁三仍然不出声,边五道:“是的,这种情形,我们叫作‘喷窑’,‘喷窑’是所有灾难之中,最严重的一种,不但一窑的木料,全成了灰烬,而且极不吉利。经过喷窑的窑,不能再用。这种事,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发生过了!”

  祁三接上了口:“那股雪花一样白的灰柱,自窑顶的破洞之中直冒了起来,冒得有三四丈高。一冒起来,就四下散开。所有的人全叫了起来:‘喷窑了!喷窑了!’我也想叫,可是却叫不出来,灰火烫,我们几个在窑顶的人,早已一头一脸一身全是灰。幸好灰见风就凉,我们没有甚么伤,我一拉四叔,我们全从窑顶滚跌了下来。”

  祁三叹了一声:“水龙队的人,吆喝着,仍然向窑中灌着水,一直到不再有灰冒出来为止。秋字号窑,从此就算完了!”

  我忍不住又问道:“那个陌生人,他叫甚么名字!对,林子渊的残骸——”

  祁三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道:“第二天,四叔就走了,他一个人去。四叔去了之后,帮里的事由我来管,我唯恐又有甚么意外,所以不准任何人走近秋字号窑,可是一连多天,帮里没有甚么事发生。四叔不在的那段时间中,一切全都很顺利,也出了好几次窑,而且,老五的伤势虽然重,也醒了过来。”

  我耐心地听着,等他讲四叔回来的结果。祁三继续说着:“四叔去了几乎整整一个月才回来,他回来之后,看了老五的伤势,就拉着我,进了这里,进了小客厅,神色严重:‘老三,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我们入帮的时候,全是下过誓言的,四叔有令,水里来,火里去,不容推辞,四叔实在不必和我商量,他既然和我商量了,就一定事情十分不寻常。”

  我忙道:“等一等,祁先生,四叔难道没有说起他在句容县有没有见到林子渊的家人?他为甚么离开了一个月之久?”

  祁三吸了一口气:“没有,四叔没有说起。他不说,而且显得心事重重,我自然也不便问!”

  祁三讲到这里,看到我又想开口,他作了一个手势:“四叔在那一个月之中,做了些甚么,他一直没有说起,我一直不知道!”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事情本来就已经够神秘的了,四叔居然对他离去了一个多月,作了些甚么事,不加提起,这更神秘了!

  我道:“这——好像不怎么对,四叔为甚么不提起?”

  祁三道:“我也不知道,直到老五的伤好了大半,可以行动之际,他有一次,问过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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