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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金女士神情苦涩,吁了一口气:“当时我并不是立刻就受到震动,因为他问的话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而且当时我正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脑中轰轰作响,痛得像是要爆炸一样,所以第一次我完全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我想缩回被他抓住的手来按摩头部,却被他死死地抓住不放──”

  储中望当时在问出了妻子这个问题之后,看到妻子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而且想抽回手,在储中望来说,当然以为妻子是想回避这个问题,所以他用尽了气力不放。

  事情很邪门──垂死的人,力气往往大得惊人,若是这一刻间储中望死亡,他抓住金女士的手只怕几个人都不容易扳得开。

  而储中望用力,指甲都掐进了金女士的手背,金女士这才觉察到丈夫正在等她回答,而她根本不知道丈夫问了些什么,所以只好道:“你再说一次,我刚才没有听清楚。”

  对储中望来说,那么严重的一个问题,他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问出来,而妻子居然说没有听清楚,这就使他极度激动。

  在极度激动的情绪下,他的声立刻变得凄厉无比:“我问你,小翠,你的女儿,她父亲是谁?”

  这次金女士当然听清楚了储中望的问题。

  本来她就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忽然又听到了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脑筋实在转不过来,只是整个人像僵凝了一样,直勾勾地望定了她的丈夫,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储中望在这时候反倒放软了声音,不过不论他的声调如何,在金女士听来都像是冰冷的刀在割她的肉,而接下来储中望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炸弹,而这炸弹又在她脑部爆发。

  储中望说道:“小翠一出生,我就知道了!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不可能是我的女儿,我一直忍住了不问,是想你自己感到惭愧的时候向我坦白,我会原谅你的不忠,可是我不会原谅你在我临死前都不将真相告诉我。”

  说到这里他已经不断地喘气,可是他还是挣扎着又问了一遍:“小翠的父亲是谁?”

  当金女士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感到白素所说“不一定”很有道理。

  因为现在金女士在说的一切,显然就是她一看到我就想对我说的事情。

  而如果事情像我想象的那样,金女士有奸情,那无论如何不是光彩的事,焉有急不及待想告诉陌生人之理?

  由此可知其间必然另有曲折离奇之处,所以我向白素点了点头,表示确然除了奸情之外,有另外的可能。

  我也可以想出一些另外的可能是什么。

  金女士说到储中望不断喘气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不过她还能继续叙述。

  当时她所受的打击,实在不是任何语言文字所能形容,像是天和地完全颠倒了过来,而天地之间的空气都变成了滚油!

  她在几乎无法思想的情况下,脑子还保持了千分之一的清醒,想到了丈夫是一个垂死的病人,一定是病得太深了,所以才说出这种糊涂话来。

  她于是开口说话,在她想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口中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挣扎了一会,才总算可以发声,声音干涩,难听之极。

  她说的是:“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储中望大喝一声:“我生的是肺癌,不是脑癌!头脑清醒得很,一点也没有胡思乱想!”

  金女士大哭:“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侮辱我,我是你的妻子,小翠当然是你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储中望又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住口!你住口!”

  听金女士叙述到这里,我和白素心中都疑惑之极。

  因为从储中望的态度来看,他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小翠不是他的女儿,所以才选择垂死时来发问,希望妻子可以念在他是快死的人份上,把真相说出来,好使他不必带着这刺心的疑问而死不瞑目。

  可是即使储中望安排了使金女士非说实话不可的时机,金女士还是完全没有储中望期待的“实话”可说,反而因为丈夫的话而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金女士非但没有奸情,也没有在女儿诞生这件事上有任何花样──例如假装怀孕,却去领养一个女婴等等,我相信这种可能正是白素所说的“不一定”。

  照金女士所说,她根本是完全清白的,一切只是储中望在瞎怀疑!

  当然我也想到过金女士可能是在为自己撇清,然而金女士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我想不出来,向白素望去,只见她眉心打结,显然也没有头绪。

  金女士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现在,足足二十年了,我每天晚上睡觉,还一定要有旁人无法忍受的大声音乐,要是静了下来,我耳边就会应起中望喝我‘住口’的声音,整个人都会跳起来!”

  她说来居然很平静,可是这种可怕的情形,却使得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金女士继续道:“当时我生气到了极点,因为竟然被自己的丈夫用这样的问题侮辱,同时也心痛到了极点,因为看到自己的丈夫,在临死的时候,还要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一直没有出过声的水荭,这时候充满了同情,低声道:“那你怎么办呢?”

  金女士苦笑:“我能怎么办?我只好原谅他是临死的糊涂,可是我又不能让他带着这种糊涂的想法离去,我要使他明白,我在床前跪了下来,叫着他的名字──”

  可能是金女士经过这许多年来的折磨,精神状态也有些不正常,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忽然改变了话题,道:“我和中望,自由恋爱结婚,结婚之后,一直非常恩爱,唯一的遗憾是长久没有孩子,可是中望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我──”

  我表现了很不耐烦,希望她的叙述不要岔开去,白素连连向我施眼色,叫我不要出声。

  金女士有些目光散乱:“所以当十年之后,我终于有了身孕,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只当生平唯一的遗憾也没有了,小翠出世之后,更是带来了无比的欢乐。谁知道──谁知道──我认为最快乐的时日正是中望最痛苦的日子,而小翠的出生,实实在在是噩梦的开始!”

  她这番话,不像是在对我们叙述,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这番话相当重要,说明了小翠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排除了领养的可能。

  也正因为小翠是金女士所生,所以更令得事情变得不可思议至于极点──这句话现在听来很没有道理,请别抗议,事情发展下去,确然如此。

  金女士感叹了一阵,又静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总算和刚才的叙述可以连接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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