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卫斯理全集 > 继续探险 | 上页 下页


  我叹了一声:“别勉强她,她又不是不识字,也不是不会写,只是不愿写,不算甚么。”

  白素瞪了我一眼,说:“你真会纵容孩子。”

  我笑:“别忘记,半年之前她是甚么样子,半年之中有这样的进步,已经是奇迹,若是让我来教她,成绩必然大大不如。”

  白素道:“要不要把她带到城市来?见识一多,进步自然神速。”

  我大吃一惊,用上了一句京剧的道白:“娘子何以竟有这般戏言?”

  白素并不回答,只是望着我。我和白素之间,在相当多的情形之下,根本不必通过语言,也可以了解相互之间的心意。所以我知道,白素这时这样望着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不是戏言呢?

  我叹了一声,我相信白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同意,而且是相当强烈的不同意。

  白素仍然望着我,看来,她在表示,她要坚持她的主意,我则再以眼神,劝她再思,三思。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白素这时现出了语言又止的神情,可是她却没有说甚么,偏过头去,不再望着我。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不仅大是讶异。因为白素分明是心中有话要和我说,可是又感到难以启齿。

  这种情形,可以在任何两个人之间出现,但是绝不应该在我和白素之间出现,我和白素之间,还有甚么话是不能说的?

  而情形也正糟糕在这里:我和白素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说的,竟然出现了她欲语又止的情形,可知她心中一定极其为难,这就使得我连问也不能问了,一问,只有更增加她心中的为难程度。

  白素竟然不能坦率告诉我的,究竟是甚么事呢?这时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只是在白素的神态上,联想到了白老大的难言之隐。

  白老大和白奇伟、白素父子父女之间,本来也应该甚么话都可以说的,而白老大居然对子女保留了那么重要的秘密,这“难言之隐”,实在是重要之极矣。

  有一次,我在白老大的脸上,也见过白素刚才现出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并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反倒是想竭力掩饰而不成功,所以才被有敏锐观察力的熟人所觉察到的。

  那一次,我十分清楚白老大欲言又止的原因,但现在,我不知道白素欲言又止的原因。

  我反对白素把红绫弄到文明社会来,虽然在录像带上看来,白素这五个来月对红绫的训练,使红绫已然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来到了文明社会之后,她会有更多更快的改变,但是她毕竟是女野人,从她坚决不肯写字,而且认为写字没有用处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她自有她的一套想法——要使她改变习惯,认识文明,这比较容易,但是要改变她的观念,却比较困难。

  譬如说,来到城市,可以很容易教会她交通灯的讯号和作用,可是,她是不是愿意遵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会认为别人要遵守交通灯的讯号,她可以不必,因为她有纵跃如飞的本领,可以在车水马龙之中,行动自如,那么,她一出马,就天下大乱了。

  这,只不过是例子之一而已。我认为,把红绫交托给十二天官,是最好的办法,而白素对红绫的照顾,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约有一分钟,我和白素都没有出声,白素首先打破沉寂,她道:“我还要到苗疆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十分坚决、绝不可动摇的神情。我叹了一声:“你和令尊,真的十分相像。”

  我这样说,当然有感而发,白老大要任意而为时,也会有这种天塌下来都不改变的神情,而且,我也想藉旁敲侧击的办法,弄明白为甚么白素居然会有话不能痛快地对我说。

  果然,白素立时向我望来,我道:“我记得,有一次,在病房中,看到令尊望着我们,有欲言又止的神情,你记得吗?”

  白素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明知故问,她自然不会忘记。

  几年之前,白老大由于被查出脑部有一个十分细小的瘤,需要接受当时十分先进的激光手术治疗,治疗的过程,有程度相当高的危险性,几个专家会诊的结果是: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

  白老大虽然出色之至,但是在那种情形下,他也有一般老人的固执——他不肯动手术。

  我和白素,自然劝他一定要进行手术治疗。我们专程到法国之时,还发现了一桩奇事:从一座小山中开采出来的石块,上面都有花纹,这些石上的花纹,竟然和世上发生的事有关,这花纹所显示的竟就是全然不可思议的“预言”,其中有一组花纹,竟然是苏军在阿富汗的飞弹布置图——这把整个东西方阵营的间谍网,闹的天翻地覆。

  又有一块石头上的纹路,竟赫然是白老大脑部X光照片的放大图。(这些怪事,都记述在题为《命运》的这个故事之中。)

  白老大的态度开始十分坚决,他声称:“够老了,最多死。”

  他在医院的病房之中,责斥医生,呼喝护士,任意喝酒,吵闹的像一个顽劣无比的儿童,令我和白素,十分头痛。

  有一次早上,我们去看他,推开门,看到他半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只小型录音机,看来正在说甚么,神情十分严肃,而且有一种深沉的痛苦。

  他一定是全神贯注在做他要做的事,所以,竟然没有觉察到我们推开了门。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说甚么了,可是却又现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是一种为难至极的、欲言又止的神情,这种神情,一落在我们的眼中,我们立时明白他想干甚么了。

  白素首先叫了起来:“爹,你想干甚么?”

  白老大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神情苦涩,声音也是干枯的:“我——想留下些遗言,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白素又大叫了一声:“爹!”

  别看她平时文静,这时,像是一头猎豹一样,扑向前去,一伸手就把那小型录音机抢了过来,用力摔在地上,又道:“好好的留甚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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