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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青年人问的那句话,其实再普通不过,问的是:“你有什么话要说?”

  任何人忽然之间遇上一个向自己下跪叩头的人,张大了口,只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都会很自然地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当时那青年人也是如此。

  可是这句话听在精神状态已经极度混乱的生副官父亲耳中,却引起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生副官父亲当时所想到的只是:皇帝在问我有什么话要说!皇帝知道了我有秘密,这个秘密应该告诉皇帝,我的祖宗就是因为向皇帝隐瞒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满门抄斩,现在皇帝已经知道,我如果再隐瞒,立刻就会有杀身之祸!

  所以他根本没有再考虑别的,就一五一十,把他们家的那个秘密,全部说了出来。

  他在说的时候,完全没有留意那青年是不是在听。事实上,他连看都不敢多看那青年人一眼(和皇帝说话的时候,如果直视,是不礼貌的行为,对皇帝不礼貌,是杀头的大罪)。

  他只感到那青年人一直在他的身前。等他讲到年羹尧在把宝物和小儿子一起托给手下,叫手下逃亡时候所讲的那几句话,他感到有可能得罪皇帝之处,所以又连连叩头,解释道:“我祖上并不是瞧不起皇帝——他的意思是——是——”

  生副官父亲越是想解释,越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因为年羹尧当时所说的话,确然对皇帝很不恭敬,他无法为之转圜。

  那青年人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这时候才道:“我看你并不明白年羹尧当年这句话的意思。”

  生副官父亲听得青年人开口,更是又惊又喜,他抬起头来,通过被汗水模糊了的眼睛,自下而上,仰视着那青年人,更感到那青年人伟大之至,甚至于遮住了太阳的光辉。

  他又不由自主叩头,战战兢兢道:“是不明白,请皇上指点!”

  那“皇上”这个称呼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是对那青年人来说,却是突兀之至。

  因为从他一看到那青年人的长相之后,心中已经认定了对方是皇帝。可是尽管他又跪又叩头,他并没有把皇帝这两个字说出来,想来青年人也不知道他何以跪拜。

  这时候,“皇上”两字,当然令得青年人意外之极,所以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叫我什么?”

  生副官父亲当时思想混乱到了极点,他已分不清事实和他自己的感觉。本来他应该知道,青年人就算当皇帝,也是以后的事情。但这时候他简直已经把青年人当成了微服出行的皇帝,所以青年人这一问,令得他心惊肉跳,以为他泄漏了秘密,闯了大祸,所以再也不敢说话,连连叩头,又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幅藏宝地图来,双手高举,献给那青年人。

  在这里,我又不嫌其烦地再做一次说明:生副官父亲当时精神状态十分混乱,那一段经历对他来说,和一场梦差不多,所以听到他讲这段经过的生副官,听来就已有如梦似幻的感觉。我听生副官的转述,这种感觉又深了一层。

  而各位又听我的转述,再加上我要隐藏起一些事实,故弄玄虚,使事情转来更是紊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各位自己去领会,找出真正的事情真相来——如果纯粹抱着看故事的心情,那么自然也无所谓所谓“真正的事情真相”!

  当时生副官父亲只当自己叫了一声“皇上”闯了祸,所以对青年人的那一问,没有回答,只是把地图高举过头,双手还在不住发抖。

  那青年人接过了地图,生副官父亲等了一会,大着胆子,偷偷去看,只见那青年人正在用心注视地图,“龙颜”并无不悦,他这才放下心来。

  青年人看了相当久,才把地图还给生副官父亲,道:“这是你祖传的东西,你要收好,不可随意示人。”

  青年人说话不多,但每一句话,在生副官父亲听来,都有道理之极,所以他连连答应,又道:“——阁下——不同——”

  他支支吾吾说着,青年人忽然笑了起来:“怎么皇上忽然变成阁下了?”

  生副官父亲连忙改口:“皇上恕罪——当皇帝也不容易,有宝物辅助,总会好些,这就是我要献宝的原因。”

  青年人长长吁了一口气:“这就是你祖宗当年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有了宝物,可以当好皇帝,不然就只可以当不怎么样的皇帝。历史上不怎么样的皇帝很多,雍正皇帝算是其中一个,当然混蛋皇帝更多。好皇帝少之又少,我看历史上还找不出来!”

  这青年人忽然发表议论,评述起历史上的皇帝来,生副官父亲自然不敢接口,只觉得这青年人口气之大,无与伦比,正适合他皇帝的身分,所以又大是叹服,由衷的道:“到了皇上这一代,皇上一定是个好皇帝!”

  那青年人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恭维竟然当仁不让,纵笑道:“但愿如此!”

  他说了之后,才又开玩笑似地道:“或许要靠你的宝物辅助,才能当真正的好皇帝。”

  生副官父亲又叩头:“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他不住叩头期间,只听得青年人的笑声渐渐远去。他望着青年人的背影,他的全部相学知识告诉他,那青年龙行虎步,贵不可言,除了当皇帝之外,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另外位置可以容纳。

  等到青年人走得看不见了,生副官父亲才缓缓站起身来,搓揉着跪得发麻的膝盖,脑中晃晃悠悠,还像是一场梦没有醒过来一样。

  从那天有了这个奇遇开始,他的心情就很矛盾。

  他希望那青年人可以找到宝物,他也认为青年人可以找到宝物。因为青年人既然可以当皇帝,当然和普通人大不相同,至少天资英明,有过人的才智,应该可以解开谜团,得到宝物,那样,他这个功劳就非同小可!

  但他又希望青年人找不到宝物,宝物终于落在自己子孙之手,要是宝物能够辅助人成为了不起的皇帝,那么自己的子孙来当皇帝,总比别人当皇帝好。

  然而精通相术的他,又知道自己和儿子,都没有帝王之相,或许孙子会有,可是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还好他没有看到自己孙子的样子,不然可能会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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