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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人的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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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一直想用鬼来做主题,写一连串短篇小说,总题目就叫“鬼故事”。多年之前,尝试过鬼故事之一,之二……然后一直到现在。以前的,只好算是习作,可以加以补充重写。“鬼”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深究起来,鬼和人的心理状态有极大的联系,有的说法,甚至认为鬼由心生──就像幻由心生一样,究竟是不是如此,也很难有实际的证明,只好各凭想象。 要说明一点的是,我不是讲鬼故事,而是写以鬼为主题的小说─讲故事有讲故事的方法,写小说有写小说的手法,小说之中,甚至找不到故事,但既然以鬼为主题,自然一定有鬼。所以,总称之曰“香港鬼故事”,还是可以的。我十分相信鬼的存在。你呢? *** 游客突然在酒店的房间中死亡,虽然不是十分罕见的事,但总会引起酒店上下的紧张,当警方人员到达之后,酒店方面就忙着如何封锁消息。被发现死在床上的是一个单身男性,警方人员进入了房间之后,就看到了尸体。死者的衣着很整齐,伏在床上,脸向下,甚至运动鞋袜都没有脱下。法医作了初步的检查,死者的身上,没有显著的伤痕,有着明显的酒味,这种情形,最可能是在喝了若干酒之后,心脏病猝发死亡。 警方已经找到了死者的旅游证件,死者来自日本,姑且称他为占士,三十六岁,职业是一家独资经营的小公司的老板,来香港的目的,是接洽业务。在护照之中,还来有一张纸片,上面有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用笔写上去的,另一个电话号码,看起来是用唇膏写上去的。 警官指示着手下,打这两个电话,一个很快有人接听,是一间洋行的营业经理。那洋行经理在电话中的声音,听来极其惊讶:“什么?来自日本的占士先生……死了?怎么会?难怪整个上午我打电话到他房间,都没有人接听,我还以为他出去了。是……我和他是在日本相识的,他到香港来,有一点业务要谈,本来我们约好了昨天中午在酒店大堂见面的,可是……可是我临时有极重要的事,所以临时取消了约会,他显得很不高兴……”洋行经理的话,经过了简单的查询,就证明完全是事实。昨天中午,占士离开房间时,还和侍应生打了一个招呼,他告诉侍应生:“有一个朋友会来接我,香港真比我想象中还美丽。” 而在大堂的酒店职员,也都注意到占士,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侍应生。占士坐在酒店的大堂中,心急无比。约好的朋友已经过了半小时还踪影不见,而香港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没有这个朋友带领,他无法领略到香港的好处。他能在香港逗留的时间并不多,每多等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损失。他坐立不安,不住地看着手表,当他第八十多次看完手表,抬起头来之后,看到一个侍者,举着一块小黑板走过来,小黑板上写着他的名字,表示有电话打来找他。他连忙站了起来,走向侍者,表示自己就是有电话来找的人,同时塞了一张钞票在那侍者的手中,那侍者就带着他来到了电话的旁边。 侍者在警官的询问下,据实作答:“他给我的小账相当多,所以我在带他到了电话旁边之后,又等了一会,看见他是不是还有什縻别的吩咐。现在出手大方的客人,不是很多,我等了一会,听得他用相当恼怒的声音说:‘什么,你不能来了?那我怎办?’他连问了几声,然后,愤然放下电话,那时,他还没有转过身来,有一个女人,走向电话。”询问的警官想到了那个用唇膏写下来的电话号码,职业上的敏感,使他问了一句:“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侍者侧头的想了一想:“一个女人……穿黑衣服,式样很特别,袖子是通花的……薄纱,手臂半隐半现……这女人的手臂……好白……” 占士愤然放下电话,心中不但在恼怒对方的失约,而且在考虑,一个第一次约会就爽约的人,是不是能作为生意上的对象?他半转过身来时,就看到了那女郎。女郎站在他的身边,看来是准备打电话。占士一见到那女郎,就怔了一怔,那是一个可以吸引任何男人目光的女郎,她有着蓬松而鬈曲的头发,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衫裙子,裙子的双袖用通花的薄纱缝制,可以看到她的手臂,衬着黑色的通花薄纱,她的手臂看来若隐若现,雪白丰润,极其诱人。占士不由自主想,这样诱人的手臂,如果全部裸露了,那该更加动人!在炎热的夏天,女士的服装,裸露双臂,实在是十分普通的事,但正由于那女郎的手臂,在薄纱笼罩之下,所以看来更诱人。 占士让开一些,那女郎只是望他一下,就过去拿起了电话,占士舍不得走开,许许多多单身游客在异地有艳遇的故事,涌上他的心头。他看着那女郎苗条的背影,看着她拿起电话来,看着她扬手掠掠头发─当她那样做的时候,袖子褪下了半截来,柔白的小臂就显露了出来,令得占士不由自主,咽下了一口口水。她听得那女郎在用略为沙哑的声音道:“你不能来赴约了?你,你……”她一连说了几个“你”,声音之中,充满了恨意,令得在一旁的占士为她不值:那么美丽的女郎,单是为了她那一双动人的手臂,任何男人都不应该爽约! 一个男人,当他在单身旅行的时候,对异性的感觉,一定会加倍敏锐,在应对方面,也会有加倍的勇气,所以,在那女郎放下电话之后,他望前去,咕哝了一句:“爽约的人是最讨厌的!”那女郎转过头,向他望了一眼,神情茫然而惹人怜惜,看来对占士并没有什么恶感,不曾离开,也不曾转过头去,只是用她那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望着占士。占士的胆子大了起来,用足了绅士的态度:“如果你没有别的约会,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安排一下呢?”那女郎微笑了一下,不理会她的笑容是不是美丽,占士已经感到目眩,连讲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香港……我是第一次来……你……” 那女郎的声音听来仍是相当沙哑:“我一直在香港的,或者可以带你到处看看!”占士的喜出望外,真的到了极点,他甚至有点滑稽地连连向那女郎鞠躬,表示他心中的高兴和感激。然后,当他站到那女郎的身边时,那女郎大方地靠近他,占士穿着一件运动衫,他的手臂也露在外面,当女郎靠近他的时候,他的手臂和女郎的手臂,有极少程度的肌肤相触,那种柔滑丰腴的快感,使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警官对那个在打电话的手下,感到有点不耐烦,在和那个洋行营业经理通过电话之后,那手下一直在打那个用口红写下的电话号码,可是一直没人接。警官道:“别再一直打了,向电话公司查一下,那电话是什么地方的。”那手下答应了一声,不再拨那个号码。占士和那女郎离开了酒店,到过一些什么地方,很难查究,大抵是游客常去的那类地方,他们显然在一起过得十分愉快,因为当午夜时分,占士挽着那女郎回来时,他们看起来已经相当稔熟,有说有笑,一定不止只是交换了电话号码那么简单。 虽然酒店都有规矩,但是一般来说,侍应生看到住客和一个女人一起回来,都会假装若无其事,尤其当手中拿着小账的时候。所以,夜更侍应生的话是:“他和那女人一起进了房间,这种事很正常,我根本没在意!” 占士和那女郎进了房间,经过了一天到处游玩,那女郎显得有点倦慵,可是那也令得她看来更加动人,进了房间之后,她就倒向床上,仰躺着,用一种十分撩人的姿态,扬起她的手臂来,去拢她的长发。当她这样做的时候,薄纱的衣袖,完全褪了下来,一直褪到了胁下,她那一双凝脂般的手臂,整个暴露在占士的眼前,占士看得双眼发定,在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音,也向床上扑去,压在那女郎的身上,狼狈而急速地吻着那一双撩人之极的手臂,从指尖到肩头,抚摸着、轻咬着,柔腻的肌肤,使他感到炽热,那女郎并没有抗拒,反倒双臂轻轻地环抱住他的脖子,美丽的脸庞,贴着占士的脸。 她的气息有点急促:“要不要拉上窗帘?”占士虽然不愿意起来,可是也只好准备起身,那女郎却笑着:“不必你去,我来!”占士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间,就看到那女郎的右手,向前伸出去,伸向左边,那么可爱诱人的手臂,在向前伸出去之际,在不断伸向前,不断延长,看来仍然是那样白腻动人,可是一直在伸向前,伸到了窗子边,拉着绳子,窗帘的绳子在拉动间,发出“刷刷”的声响,窗帘渐渐合拢,占士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那女郎又笑着问:“是不是还要熄灯?”占士的脸子和那女郎的脸紧贴着,他已根本没有了回答的能力,那女郎的左手又环过占士的脖子伸向右,一伸着,伸到了电灯的开关处,诱人的手臂交叉抱住了占士,然后,“拍”的一声响,房间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警官在回到了办公室之后,才有了那个电话号码的资料,号码属于一个多年前跳楼身亡的妙龄女郎,当时的情形有点特殊:这个女郎自高处跌下之际,忽然伸手抓住了突出只有几公分的石沿,当时的目击者都会听到她在惨叫:“我不要死了,救我!救我!”她一定曾拼命想用自己双臂的力量,把自己的身子升向上,但是她失败了,在惨叫声中,她没有再能抓住那石沿,于是直跌了下去,当场身亡。这资料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不值得注意。 游客在酒店房间中死亡,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既然死因无可疑之处,自然谁也不会深究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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