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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年纪虽轻,可是处事分明已十分老练。我早就觉得他有点不平凡,在知道了他竟然是这帮神秘人物的首脑之后,自然更不敢小觑他,没敢再把他当做是一个少年人。

  这时,他“言明在先”,那一番话倒也不亢不卑,难以反驳。我为了保留一些发问的权利,所以笑了一下:“请你讲了才说。”

  他笑了一下:“我对两位是非常尊敬,才会对两位说这些话的。”

  我也笑了一下:“我们对你也是非常恭敬,才会来听你说那番话的。”

  李规范现出十分有兴趣的神情来:“卫先生,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哈哈”大笑:“你结论下得太早了,我被人用各种形容词形容过,但似乎还没有甚么人说我是一个有趣的人过。”

  他仍是十分有兴趣地打量着我,过了一会,才又变得神情严肃,抿着嘴,侧着头想着。这时,他看来有一种相当的稳重之感,和他的年龄不是很相配。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们这一群人是在若干年之前,在中国某地,由于某种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他讲得极其正经,可是实在抱歉得很,我在听了之后,却忍不住纵声笑了起来。他被我笑得十分狼狈,又有点怒意,盯住了我。

  我仍然笑着:“好啊,一开始就有三个未知数,那算是甚么?是一个三元三次方程式?”

  李规范沉声道:“我已在事先声明过了。”

  我道:“那也无法使我不发笑。”

  李规范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是在遏制心中的激动——他还要生气?我最讨厌人家讲话吞吞吐吐,用许多代号在关键上打马虎眼,所以我变成了冷笑:“如果在永不泄密的原则下,你不方便讲你们的来历的话,完全可以不说。”

  李规范苦笑:“可以不说,我当然不说了,问题是我非说不可。”

  我不禁大是讶异:这不是太矛盾了吗?一方面又是“永不泄密”,但一方面又是非说不可。

  李规范有点不好意思,揭开了谜底:“因为我需要帮助,尤其需要卫先生的帮助。”

  他说得十分诚恳,而且一副用心望着我的神情,使我无法再取笑他,我只好做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又侧头想了一会,像是在如何方可以尽量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把叙述中的“未知数”减少一些,可是一说出来,仍然令人啼笑皆非。

  他道:“我们一共是七姓,由于逼不得已的原因,决定远避海外,约定子子孙孙再不在人间露面,尤其,绝不再履足中原——”

  他讲到这里,神情有点苦涩:“当时以为中原就是全世界了,以为来到这里,就真的可以与世隔绝了。”

  我点了点头:“是,几百年之前,即使是十分有见识的中国人的世界观,也是十分狭窄的。”

  李规范叹了一声——叹息声中充满了忧患,不像是一个少年人发出来的:“当然,伤心人都有不再出世的理由,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下一代的感情必然和上一代不同。再下一代,又大不相同,在上代看来,严重到了可以断头,可以亡命,可以灭族,悲壮激烈得无以复加,彷佛天崩地裂的大事,在后代看来,可能只是哈哈一笑,只觉得莫名其妙。”

  李规范的这一番话,听得我和胡明两人,虽然不至于耸然动容,倒也连连点头。

  李规范略顿了一顿:“于是,若干年之后,在我们七姓之间就有了第一次分裂。”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是肃穆,大有不想再说下去的意思,胡明忙不迭向他讨好:“你放心,我们都不会向任何人说起你们的事。”

  我立时道:“我不保证这一点,因为我的经历,我大都会记述出来,不但说,而且化成文字,让许多许多人知道。”李规范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我既然说了,就不怕你们转述,反正事情听来十分怪诞,真照实说了,也不会有甚么人相信的。”

  胡明连连向我使眼色,我假装看不到,李规范又道:“人的姓氏,代表了这个人的血缘关系——血缘关系还真有点——向心作用,在分裂大行动中,所有姓陈的都选择了离开。”

  我用心听着,把他的话整理了一下,本来是七个姓氏,去了姓陈的一族,还有六个姓氏,他姓李,年纪十分轻就居于首脑地位,推测他的地位之来,是由于世袭的、家传的,那么,七个姓氏之中,是应该以姓李的为主的。

  我装着不经意地插了一句口:“不是应该全听姓李的吗?姓陈的一家要走,怎么可以?”

  李规范陡然震动了一下,盯着我看了片刻,神色阴晴不定,片刻才恢复了正常:“如果是第一代、第二代,自然不可能有这种情形,但第一次分裂,距离第一代已经很久了,我们七姓之中,只有陈姓善武术,所有人的武术全由陈姓传授,所以无形之中,陈姓的地位十分高,他们一致要走,力量也就十分大。”

  我点了点头:“姓陈的一族,比其他六族聪明得多,早早就从恶梦中醒来了。”

  李规范丑脸略红:“我们七族歃血结义,情同手足,虽然陈姓一族要走,曾经过激烈的争吵,但结果却好来好去,好聚好散,绝未曾伤了和气。”

  我笑了一下,摇着头:“只怕未必——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们这一伙神秘莫测,不知有多少戒条,走了一个小姑娘,尚且要逼她自杀,整族人离开,还不当作叛变来个大诛杀吗?当年的腥风血雨,只怕你没有赶上吧。”

  我这番话一点不留余地,连珠也似讲了出来,直听得李规范一张丑脸之上,一丝血色也无。他张大了口,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你——对我们,究竟知道多少?”

  我对他们,其实所知不多,只不过是从“故事”中看到的那一些而已,但我却故作神秘地耸了耸肩:“不少,田家走了一个小姑娘,后来被她母亲逼死了,是不是?”

  常言道“言多必失”,有点道理,我这样一说,他反倒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对,田家那女孩在外面生了一个孩子,曾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后来也逃走了,由于她并不知道我们的秘密,所以我们也就由得她去,卫先生,你以为我们是嗜杀成性的邪魔外道吗?”

  我多少有点狼狈:“手上常戴着有剧毒的戒指,总不免叫人联想到一些邪派魔教上去。”

  我一面说,一面盯着他手上看,他的手上戴着一只看来相当巨大、黑黝黝的指环,看不出是甚么质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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