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倪匡 > 泥沼火人 | 上页 下页


  史保感到一阵难过,他又摇撼着树干,有点情不自禁地嚷叫着,道:“好了!我知道你同情我的处境,既然你不能告诉我什么,我就只好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他向前走出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摊开手,道:“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一个人可以生活得很好,而且,我快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了,昨天,我就发现了一大片井边口草,这不就是快找到大片橡胶树的证明么?我对他们讲过,他们不相信,他们根本不相信植物也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组织,或许他们弃我而去,我的工作更容易进行一点!”

  史保在对大七叶树讲了那番话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的确,他一个人或者更好一些,虽然没有粮食,但那是难不倒史保的,他知道何种植物可以吃,也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

  他没有走出多远,就选择了一大丛结了实的人面子的果实,作为早餐,直到满口都是人面子那种略带苦涩的香味为止,然后,他继续照原定的途径前进,几乎肯定了拉维兹那一伙人,是弃他而去的逃兵了。

  史保的中餐,是一顿丰富的“植物大餐”,包括了一束裙带豆,十颗三叶通草的果实──厚皮已经裂开了,现出洁白的果瓢,香甜可口,和一些山胡桃。

  这一天,到天色又黑下来之际,他又发现了一大丛井边口草,鸡足状的长叶的两边,已经结满了胞子,这种低级植物,是橡胶树,尤其是巴西护谟树的好朋友,史保相信,至迟明天,他就可以发现大片巴西护谟树林了。

  那天晚上,他又爬上了一株大树,这次,他选择了一株枝干散发着异样清香的金松作为他的睡床。

  睡在树上,史保往往是酣睡到天明的,可是当天晚上,当他醒过来时,天却还没有亮,史保第一个念头,是想看一看表,弄清楚是什么时间,可是一转念间,他却一动也没有动。因为四周围的一切,是如此之静,如此之黑,在黑暗中向前看去,什么也分辨不清,也正由于四周围是如此之静,所以史保可以听到平时听不到的许多发自树木内部的奇妙的声响。

  那种平常人根本觉察不到的声音,在史保听来,就像是最美妙的交响乐一样,他实在不想有任何动作,来破坏他对这些美妙音响的欣赏。

  他又闭上了眼睛,可是几乎是立即地,他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所有的声响,是如此之强烈,那是不应该的,植物也需要休息,这种强烈的声响,证明在四周围所有的植物,全在尽它们的一切可能在生长,运动,在这种夜晚,那是不应该有的事情,这种情形,只有在大清早,忽然有了水份之后,才应该出现,有过种花经验的人,或者都知道,当花叶干瘪,蜷缩之后,淋下水去,不消半小时,花叶就会挺立,但是有多少人知道,植物的内部,在这半小时之间,是经过了几许剧烈的运动,才能使软垂的叶子又恢复挺立的?

  这时候,史保听到的声响,就像是四周所有的植物,都在作超过它们所能负担的力量在运动,史保陡地张开眼来,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叫声,打破了沉寂,使得他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从树枝上直滚了下来,他忙用双手抓住了一根树枝,有些树叶,拂在他的脸上,史保在树叶拂上了脸之际,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来。

  他记得再清楚也没有,他是爬上一株金松树睡觉的,可是这时,拂在他脸上的,却不是线状的金松叶,而是椭圆形,即使在黑暗中也有光泽反映的另一种树叶。

  即使是在浓黑之中,史保也可以立即辨认出,他抓住的树枝,不是金松树,而是一株相当高大的奎宁树。

  史保不由自主,急促地喘起气来,他向下望去,望到的是另一些大树的树顶。那株奎宁树,看来至少有七八丈高,而通常,他是绝不会爬得如此高去睡的,何况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昨晚选择的,是一株金松,不是奎宁树。

  史保呆了片刻,他仍然双手抓住树枝,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移动一只手,摸到了几片树叶。他其实根本不必再作什么求证,单凭那种特殊的,略带辛苦的气味,就可以肯定那是一株奎宁树,但是他心理上却有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还要作进一步的证实。

  他摸到了树叶,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那种卵圆形的树叶,已经不容得他再有任何怀疑,那是一株奎宁树。

  现在,问题只在于他明明爬上一株金松树睡觉,何以半夜梦回,会变成睡在一株奎宁树上呢?

  寻常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四周围根本不会有人回答他的情形之下,一定会先落下地来再查个明白,可是史保却不同,他人还抓住树枝,便用脚大力踢了奎宁树一脚,大声道:“你在捣什么鬼?”

  他彷佛听到奎宁树的树身之内,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当植物主干中的水份,迅速下降之际,就会发出这种声响,而植物在感到有什么需要保护自己之际,才会有水份急速下降的情形。

  这更使史保肯定,这株奎宁树,的确曾“捣过鬼”,而且,一定还不止是这一株奎宁树──所有森林中的树全曾捣过鬼!

  他又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你们捣些什么鬼?”

  他这一次的大叫声,令得森林之中,响起了一阵飞鸟扑翅声,和小动物的躲藏声。

  史保叹了一声,他知道森林中的树木,曾对他做了一些什么,可是他却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

  他小心地沿着横枝,攀到了主干上,然后,在黑暗之中,沿着主干向下落来,当他的身子在贴着主干向下落之际,他更可以明显地听到那株大奎宁树的树干之中,输送细胞活动的“沙沙”声,那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儿童,给大人一把抓住,所以心在剧烈地跳着,发出“怦怦怦”的声响。史保自言自语地道:“好,不论你们玩些什么把戏,我都不会怕你们的。”那株奎宁树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他费了很久时间才落到地上。

  落到地上之后,史保首先闻到一阵清香,那应该是一株成年的黄栋树发出来的,他顺着那股清香,向前走出了几步,当他摸到了黄栋树粗糙的树皮之际,他蹲下身来,在地下摸索着。

  他的双手,碰到了树叶,发出了瑟瑟的声响,不消多久,他就拾到了几颗相当肥大的黄栋子,放在掌心上略搓了一搓,就放进口内咀嚼着。黄栋子略带苦涩味的浆汁,充满了他的口腔,史保是很喜欢嚼吃黄栋子的,他喜欢那股比橄榄更涩,但是回味更甘的味道。

  这时候,史保更可以肯定一点,不但他睡的树,换了一株,而且,一定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