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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还是不敢接近它,直到自它脖子上的伤口处冒出来的已不是鲜血,而只是一串一串红色的泡沫时,我才向它走了过去。

  白熊显然已经死了,我以刀自它的颔下剖起,用力将熊皮剥了下来,又割下了几条狭长的皮来,将整幅皮扎成一件最简单的衣服,然后,除去了我身上的“冰衣”,将一面还是血肉淋漓的熊皮,披在身上,并且紧紧地扎了起来。

  在身上扎了熊皮,我便不再感到那么寒冷了,我切下了两块熊肉来。

  火炙熊肉,乃是天下美味,但是我现在却只是生啃白熊肉,那味道绝不敢恭维。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肚中不补充一些东西的话,我将会饿死!我估计这头白熊,可以给我吃上十天左右,十天之后我将如何呢?我不敢想,但十天之中,可以发生许多事情了,可以有许多许多希望。

  我靠着一块冰,坐了下来,这时候,我甚么都不想,只想吸一支烟。我记得我袋中是有烟的,我连将忙将之取了出来,可是那是结了冰的烟丝!我小心翼翼地弄下了半枝来,放在掌心上,让太阳晒着,这时,恰好是南极漫长的白昼开始的时候,整整半年,太阳是不会隐没的,太阳的热度虽然等于零,但烟还是慢慢地温了,又由温而渐渐地干了。

  我的打火机早已失灵,我又将一块冰,用力削成了凸透镜的形状,将太阳光的焦点,聚在烟头上,拼命地吸着,奇迹似地,我吸到了一口烟。

  得深深地吸着烟,享受着那种美妙无穷的感觉,我深信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以那样的辛苦代价而吸到半枝烟,也没有那一个人,能够在半枝普通的香烟上,得到那么大的享受过。

  (一九八六年按:吸烟,是一种过了时的坏习惯!)

  在吸完了那半枝烟后,我便没有事可做了,我裹着熊皮,坐在冰上,抬头向天上看去,天上许多白云,有的停着不动,有的以拖慢的速度在移动着,从下面看上去,我绝对无法辨得出那一块白云之中,隐藏着杰弗生教授的空中平台。

  由于全是白天,太阳只是在头顶作极小程度的移动,而我又没有南极生活的经验,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日夜,我只知道当饿至不能再饿时,便去啃生熊肉——我试图利用冰块,以聚焦的办法来烤熟熊肉,但是却失败了,熊肉在略有温度而仍是生的情形之下,更加难吃!

  我不敢睡得太久,因为人在睡眠的时候,体温散失得快,容易冻死。我只是在倦极的时候,勉强睡上半小时,然后便强迫自己醒来。

  我就这样地维持着生命,直到那块浮冰,突然不动,而向前看去,只看到一片雪白的冰原,海水已只是在我身后为止。

  我向前看去,看到有几只企鹅,正侧着头,好奇地望着我。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至少我可以换一下口味了:生企鹅肉!

  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是将那熊皮卷了起来,又提上了一条熊腿,开始踏上了冰原。

  企鹅见了我并不害怕,反倒一摇一摆地围了上来,我轻而易举地捉住了一只,喝着它的热血——这使我舒服了不少,因为这是不知多少日子来,我第一次碰到的热东西。

  我向前走着、走着。遇救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我却不能不走。

  永恒的白天,给我心理上的安慰,因为一切看来只不过像是一天中的事——这使人较有信心。

  我抬头向前望去,冰原伸延,不知到何时为止,那种情形,比在沙漠中还可怕得多,当然,在冰原上,不会渴死,不会饿死,不会被毒蝎毒蛇咬死。但是在沙漠中有获救的希望,在冰原上,你能获救吗?

  我一想到这一点,不禁颓然地坐了下来,痛苦地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尖利之极的呼啸声自前面传了过来。那种呼啸声的来势,当真是快到了极点,当我抬起头来观看的时候,剎那之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有千万匹白马,一起向我冲了过来一样。但冰原上当然不会有那么多白马的。

  当我弄清楚,那是南北极冰原上特有的磁性风暴之际,我的身子,已经被裹在无数的冰块、雪块之中,像陀螺也似地在乱转了。

  我不能看清任何事物,我也不能做别的事,只能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这样才不致于被移动速度极高的冰块击中头部而致死。

  我身上的熊皮,早已随风而去了。当我的身子不支的时候(那至多只有一分钟),我便跌在地上,我的人像是一堆雪一样,被暴风扫得向前滚了出去。我挣扎着双手乱摸着,想抓住甚么东西,来阻止我向外滚跌出去的势子,但是我却办不到。

  我心中暗叫道:完了,完了!当若干日,或是若干年后,有人发现我的时候,我一定已成了一具冷藏得十分好的尸体了。

  我正在绝望之际,突然间,我发觉我身边的旋风,已突然消失了,而我则正在向下落去。

  在剎那间,我实是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情。

  我知道,冰原上的那种旋风,袭击的范围并不大,只要能够脱出它的范围,那么,你就可以看到它将冰雪卷起数十丈高的柱子,向前疾掠而去的奇景。

  而我刚才,则是不幸被卷进了风柱之中,何以我竟能脱身呢?

  但是我立即明白了,因为我定了定神,发觉自己正向下落下去,而两旁则全是近乎透明的坚冰。我明白,我是跌进了冰层的裂缝之中。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到过南极,但是却也在书本上得到过不少有关南极的知识,冰层的裂缝,深不可测,像是可以直通地心一样,不少探险家虽然曾冒险下冰层的裂缝中去探索,但因为裂缝实在太深,也没有甚么人知道裂缝的下面,究竟有些甚么。

  这时候,我之所以能如此快地便作出了判断,那是因为我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了旋风已过,而头上是窄窄的一道青天之故。

  在冰层的裂缝之中跌下去,那并不比被卷在旋风之中好多少,但是,我却立即发现,在裂缝的一面冰壁上,悬着一条已结满了冰的绳子。

  这条绳子,给了我以新的希望。

  它可能是探险队的人员,曾经探索过这道裂缝而留下来的,我的脚在一块冰块上用力一蹬,那股冲力,几乎令我的腿骨断折,但却使我在一伸手间,抓到了那股绳子。我抓到了那股绳子之后,下降的势子,并未能停止,因为绳子上结了冰,又滑又硬,我双手等于握住了一条冰条,却没有法子使自己的身子不继续向下滑去。

  这时,我的身上,开始有了一些暖意。

  §第四章 冰缝下的奇遇

  当然的,冰层裂缝之中,温度至少在摄氏零下十五度左右。

  摄氏零下十五度是严寒,但比起冰原上的零下三四十度来,却好得多了,而且更主要的,是裂缝中没有寒风吹袭,人的体温,不致于迅速消散。

  我向下看去,晶莹的冰块,起着良好的折光反光作用,我可以清楚地看清下面的情形,我看到:绳子已快到尽头了!

  向下看去,下面闪着阴森森的寒光,不知还有多么深,我若是滑跌下去,那是再也不能够找到绳索的了。我竭力想止住自己向下滑的势子。

  然而,那绳索上的冰,厚达半吋,滑溜到了极点,我竟不能够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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