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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密里根!”

  凯文惊醒过来,走到门边。

  “密里根!到圈子来!”

  根据过去在精神病院与牢狱的经验,凯文知道“圈子”是一道以走廊相交处的管理者办公桌为圆心、直径十二呎长的无形界线。那是一个你必须小心接近的区域。除非有人下令,否则你是不能踏进那个区域里。而如果不想被揍,就得跑到里面,像个奴隶般地卑躬屈膝。凯文向办公桌走去,走到圈子里一个安全距离便停了下来。

  管理者的头抬也不抬,他指向一间有秃头戒护人员把守的门道:“医生接下来要看的是你,密里根,你站到墙边去吧。”

  我才不呢,凯文心想。我不和疯医生说话。他走出圈子的同时,也离开了聚光灯。

  李不懂自己为什么获准出来,他一直都在舞台区边陲的黑暗侧翼等待着。很久以前,阿瑟就将他扫除在意识圈之外,因为他危险的胡闹捉弄常害他们关禁闭。自从在俄亥俄州利巴嫩监狱待过之后,李就和凯文,还有其他那些被阿瑟称做‘惹人厌的人’一样,被禁止踏进聚光灯里。如今他能再次出现,一定就意味着这是个危险的地方,现在是由雷根在控制聚光灯。

  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认为这是间牢狱式的精神病院,那当然是由憎恨的守护者在掌管一切。

  “好了,密里根。轮到你了。”

  医生的办公室里有张可可色的细绒毛地毯,还有几把塑料椅。坐在办公桌后方的男子透过灰暗的眼镜往上一瞧。

  “密里根先生,”他说,“我是林德纳医师,也是利玛医院的医学主任。我看过你的记录,也看了报纸的报导。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让你知道,我并不相信你所辩称的多重人格。”

  原来如此啊,这里是俄亥俄州的利玛精神病院!就是那个公设辩护律师们极力不想让我们进来的地方。

  李观察林德纳短小的脸形,那又薄又短的胡髯,紧靠在一起的双眼,还有向后退的发线。他向后梳理的头发在白衬衫的领口处翘了起来。他的领带是浅海军蓝色,变了色的领夹上是1960年代的和平图案。

  为了方便以后模仿,李把焦点全放在医师的声音、表情和习气上,根本没在听医师说话。医师告诉他,这儿的生活就像打棒球一样。每个人在这里只有三好球的机会——好球数一满,你会“躺下”,而非出局——也就是说,你会被绑到“冰室”的床上。而“冰”的意思,就是要把你隔离。

  他真好模仿,李心里这么想。

  电话铃响,林德纳医师接听道:“是,他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里。”他听了几秒钟后又说:“我会尽量想想办法。”当他挂上电话,表情随之一变,连声音也变得温柔。“密里根先生,我想你应该猜到这通电话和你有关。”

  李点点头。

  “有两位先生想和你谈一谈。”

  “什么?又是哪个精神病医生?”

  “不是医生,不过他们对你很有兴趣,大老远从戴顿跑来看你。”

  就在此时,李猜到他们是谁。那些记者,他们使尽手段想拿到帮比利·密里根出书的合约。当比利和‘老师’拒绝他们而选择另外一位作家时,他们就写了许多关于那位作家的恶毒社评。李大肆狂笑。

  他模仿林德纳的表情和声音说:“叫他们省省吧!”然后他转身走出聚光灯。他离开了,回到舞台的侧翼。

  [4]

  十五分钟后,丹尼从房里跑到外头的光线下阅读《溪野》杂志里一篇关于照顾兔子的文章。他很喜欢兔子,他真希望现在能有只兔子做宠物。

  但当他翻到下一页,看到上面有介绍如何剥兔皮的图片,还有关于如何处理、烹调兔子的示范说明时,他就立刻把杂志扔掉。

  这篇文章欺骗了他。

  他想起比利的继父米查曾经如何对待一只兔子,不禁泪盈满眶。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事,他差不多九岁,继父米查带着比利到田里帮忙割草,比利看到一只大兔子从洞里跑出来,一蹦一跳离开。他滑进洞穴中,看见一只灰棕色的小兔子被留在巢穴里。比利深怕它会被米查的割草机弄伤,于是便将它抱了起来,怀抱在自己的t恤里。

  “放心,我只是要帮你找个新家,因为你现在落单了,而我们也没有给兔子住的孤儿院。我不能把你藏在家里,米查老爹不会让我养你的。我会再带你回田里找妈妈的。”

  比利听到拖曳机的喇叭鸣声,那表示米查急着要喝啤酒。他跑到卡车上从冰桶里拿出一罐啤酒,拔腿穿过院子,跑向米查。丹尼把啤酒递给他。

  米查拔开罐子,瞪着他看。“你拿了什么?”

  “是一只兔子。它无家可归,我想我们可以把牠带回家照顾,一直到我找到地方安置牠,或是牠能照顾自己为止。”

  米查闷哼一声,“我看看。”

  丹尼掀开他的上衣。

  米查咧嘴对他笑。“在你把它带回家以前,我得先把它洗干净,把它带回仓库前面。”

  丹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米查竟然对他如此友善。

  “兔子呢,需要特别的照顾,”米查说,“不过它们实在脏得可以。你要是就这么把牠带到房子里,你妈铁定会生气。所以,你先抱着一下。”

  米查走进仓库里,拿了一个汽油桶和一块抹布。“把它给我。”他就着兔子的颈子抓起来,拿汽油淋在它身上。汽油味刺鼻而来。

  “你要干嘛?”丹尼问他。

  米查甩开打火机,点燃了兔子就把它丢到一旁。小兔子在地上又跳又滚、一路冲向墙边,留下一道火线。丹尼因此尖叫不已。

  “你觉得怎么样啊,娇生惯养的小鬼?”米查狂笑大喊,“碳烤兔宝宝!”

  丹尼不断尖叫。这都怪他,他要是把小兔子留在巢穴里的话,它就不会死了。

  米查往丹尼脸上一搥,他的尖叫声才转为呜咽啜泣。

  廿二号病房的休息室里,丹尼抹干泪痕,厌恶地将杂志踢到一旁去。他双手抱膝,看着人群来来往往。

  他在想,不知道玛丽会不会来看他。他喜欢她,因为她和他一样害羞、容易受惊吓。当他害怕的时候,她会静静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然后他通常就会离开聚光灯,因为汤姆也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汤姆会出来告诉她,虽然她也是病患,但是她却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比很多人还聪明。他希望她可以常来探望他。但玛丽没来。

  医师检查室的门开了,有个病人紧握着双拳走出来。那名男子直往他走来,使尽全力在他脸上重重一击之后就跑开了。丹尼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为什么没人阻止那个男子,或是前来帮忙呢?一个男子从医师办公室里跑出来,没来由地打了他,这实在很奇怪。戒护人员只顾着笑,其中一个喊道:“一好球啰,密里根。”

  丹尼并没听到他说的话,因为戴维出来承受痛苦,但他不懂为什么。然后杰森也跑了出来鬼叫鬼叫,一直到戒护人员把他带走。杰森也不明白为什么。

  只有‘老师’知道所有答案。他一直在心灵深处默默地观察着。他知道他在利玛医院的第一天,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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