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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不记得。完全是一片空白。我听见扬提问,后来你们就全都来围着我忙活了。我觉得只是有点恍惚。说到底——”

  她停住了,决定不告诉乔治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她知道他对这类事情的态度,不想让他扫兴——他要是听了或许真得给吓跑了呢。

  “说到底什么?”乔治问。

  “哦,没什么。我在想那个超主到底怎么看待这件事。我们大概给他太多材料了,他都没指望能讨到这么多。”

  简打了一个哆嗦,眼睛有些迷蒙。

  “我害怕那些超主,乔治。啊,我不是说他们邪恶,或者什么类似的愚蠢的形容词。我相信他们心怀好意,做的事情都是为我们好,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乔治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人类自打他们来地球的那天就在想这个问题,”他说,“等我们准备好了,他们就会告诉我们。说实话,我没什么好奇。再说,我还有不少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转过来对着简,握住她的双手,“我们明天去档案处,签一份五年期的协议,好吗?”

  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前这一切让她满心欢喜。

  “签十年的吧,”她说。

  扬在等待时机。不能操之过急,他该好好想一想。简直就像他害怕去做任何验证,以免他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期望这么快就破灭。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至少他还可以梦想一番。

  还有,在采取进一步行动前,他应该去见一下观测站的图书管理员。她认识扬,很了解他的兴趣爱好,他肯定能说动她。也许这也于事无补,但扬决定做到万无一失。一周以后可能有个更好的机会。他已经很小心谨慎了,但仍被它逗引得像个小学生一样跃跃欲试。扬也害怕被愚弄,或是遇上其他别的什么超主完全有可能会做的事,最终被阻挠了行动,如果他正在进行的计划很荒诞,那么至少没有别人知道。

  他去伦敦的理由很充分。几周前就都已经安排妥当。虽说他还年轻,没有资格成为正式代表,但他们三个学生还是想办法加入了官方随员团队,去参加国际天文联盟会议。这样的机会实在浪费不得,再说他从童年时代起就再没去过伦敦了。他对国际天文联盟会议上的几十份论文没什么兴趣,甚至根本就看不懂,所以像任何参加科学会议的代表一样,只出席被人看好的讲座,其他时间就跟同行聊聊天,或者干脆外出观光。

  伦敦在近五十年里变化很大。现在它的人口不到两百万,是汽车数量的一百倍。伦敦不再是个大港,几乎每个国家都是自己生产生活必需品,世界贸易的整体模式已经改变。某些国家仍出产名特产品,但这些产品直接被空运到目的地,贸易通道从大港口转换到了大机场,最后被拆分成为遍布世界的复杂网络,不再有那些大型的运输枢纽了。

  有些东西却还是老样子。伦敦依然是行政、艺术、学术中心,在这些方面,没有任何一座欧陆首府,哪怕一再声称自己才有资格的巴黎也无法与之匹敌。一百年前的伦敦人若重返城市,还是可以轻易找到周围熟悉的条条道路,至少在市中心如此。泰晤士河上架起了几座新桥,但还是在原址重建。那些污秽不堪的老火车站已不见踪影,被移到了郊区。国会大厦毫无变化,纳尔逊那双孤独的眼睛仍在向下凝视着白厅,圣保罗大教堂的圆屋顶依然高踞路德门山,只是有不少新起的高楼大厦来挑战它的卓然风采。

  警卫齐步前行,依然值守在白金汉宫门前。

  所有这些都得等一等再看了。扬这样想着。这是学校假期,他同另外两位同学一道,住进了一所大学旅店。布卢姆斯伯里百年来本色未改,仍是旅店和寄宿公寓聚集地,倒不像原来那样拥挤,不再是一排又一排毫无差别、灰头土脸的砖房了。

  会议的第二天扬才找到机会。科学中心的大会议厅正在宣读重点论文,这里离音乐厅不远,那地方为伦敦成为国际音乐之都贡献良多。扬想听一听这天的第一篇演讲,据说它将彻底推翻现有的行星生成理论。

  也许它能推翻什么,可直到中场结束离开时,扬也没有听出个大概。他匆忙跑到楼下地址栏前,寻找他想去的房间。

  安排楼层的人很有些幽默感,皇家天文学会被放在了大楼的顶层,这让理事会成员大为欣赏,因为顶层可以一览泰晤士河和整个城市北部的壮观景色。环顾左右没见什么人,不过扬还是紧紧攥着自己的会员证以备有人查验,就像那是他的护照一样。他很快找到了图书馆的位置。

  他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也学会了怎么使用那本有几百万个条目的恒星大目录。接近探寻的终点,他紧张得都有些发抖,好在周围没人看到。

  他把目录放回它的同类那里,静静坐下,空空凝视着面前的书墙,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缓步走出门去,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走廊和秘书办公室(有人在里面忙着给书拆包),下了楼。他没乘电梯,因为他想放松一下,不受任何约束。他原想听听另一个讲座,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走上防护堤,两眼望着泰晤士河缓缓流入海洋,他的思绪依然动荡不宁。任何一个像他这样有正规科学素养的人都难以接受现在他拿到手里的证据。他无法确定它的真实性,虽然极有可能是真的。他在河堤上慢慢踱着,一个个罗列着基本事实。

  事实一:在鲁珀特聚会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要问什么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是随着当时的情境自己冒出来的。因此,谁也不会准备什么答案,他们的脑子里,也不可能有这个答案。

  事实二:NGS 549672对一般人来说毫无意义,除非这人是个天文学家。尽管国家地理调查早在半个世纪前已经完成,但它的存在仅为几千个专家所知晓。若是随便拿出一个号码来,谁也说不清它代表的特定恒星在天上的具体位置。

  但——这也就是事实三了,是他刚刚发现的——很小、很不起眼的星球NGS 549672的位置恰恰跟事实相符。那是在船底座的正中央,几天前扬看见的那道亮闪闪的轨迹从太阳系射入太空深处,它的末端就在那里。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的巧合。NGS 549672就是超主的家。不过,接受这一事实却违背了扬所珍视的科学方法观。好吧,违背就违背吧。他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即:鲁珀特的荒谬实验以某种方式开启了一个迄今尚未了解的认知之源。

  拉沙维拉克?这很可能就是问题的答案。这个超主当时没在圈子里,但这一点无关紧要。不过,扬对精神物理学的运作机制并不感兴趣,他只关心怎么使用这些结果。

  人类对NGS 549672所知甚少,无法将它同其他上百万颗恒星区别开来。但那本目录提供了它的大小、坐标和光谱型。扬用不着做太多研究,几个简单的计算就能知道,或者大概知道超主的世界离地球多远。

  离开泰晤士河,朝科学中心那幢耀眼的白色建筑走去,此时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知识就是力量——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超主来自何方的地球人。他还无法说清自己该如何利用这个信息,但它将安全地储存在他的大脑里,等待命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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