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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小车转入小道,离目的地哈德里安宫还有最后一英里,车速变慢,交通开始拥挤不堪。路上,除了参加新年晚会的人们以外,成百上千的人们纷至沓来,都来凑热闹,想瞧瞧名人的风采。那些专门拍名人照片的摄影师们也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于是乎,车行人挤,把狭窄的单行车道弄了个水泄不通。

  自动车终于上了一个圆形车道,然后停住了。尼柯尔深吸了口气,以平定自己的情绪。透过暗色的车窗,她看见一群摄影师和记者奔跑着,扑向小车。看样子,似乎不管这车里坐着谁,都要一并“擒获归案”。车门自动地开了,尼柯尔慢步移出车外,用麂皮大衣紧紧地裹住身子,小心地不让脚后跟绊住。

  “她是谁?”她听见有人问。

  “弗朗哥,快过来,快点!这是宇航员德雅尔丹。”

  一阵热烈的掌声四面响起,闪光灯不停地闪烁。一个风度翩翩的意大利绅士走上前来,挽着她的手,护佑着她。人们围绕着,纠缠着,几个麦克风几乎伸到了她的脸上。她听见许多的声音,操四五种不同的语言,同时在发问。

  “为什么你拒绝个人专访?”

  “请除去大衣,让我们看看你的礼服。”

  “其他宇航员接受你这个女大夫吗?”

  “停一停,请笑一笑!”

  “你怎么评价弗朗西丝·萨巴蒂尼?”

  ……

  尼柯尔什么也没说。保安人员把人群拦了回去,引她上了一辆电动内勤车。四座电动车沿着山间小路朝山边缓缓驶去,把喧闹的人群抛在后面。一位二十多岁的意大利姑娘殷勤地用英语给尼柯尔和山中宏解说着周围的胜景遗迹。

  她告诉他们,哈德里安,公元117年到138年统治罗马的皇帝,为了自娱,修建了这规模宏大的宫城。他自己亲自设计,把在遥远的外省巡视旅行时见过的所有风格的建筑,都浓缩在这片占地三百公顷的台伯蒂尼山山脚的平地上,成为千古的绝作。

  电动车缓缓前行,驶过各色各样的古建筑群,现出节日之夜的全部情致和美妙。华灯辉映,无言地道出这千年古墟昔日的荣耀和辉煌。看看,古时的雕像又重新装点着古老的庭院和厅廊。无顶的殿堂,秃露风化的石墙,却在讲述着久远的故事,叹息那如烟云一般逝去的渺渺时光。

  电动车经过一个方池,只见一群宏大的古埃及风格建筑围绕着它。尼柯尔已经记不清到底走过了多少处遗迹,只觉得这宫城气势恢宏,令人赞叹。

  尼柯尔回忆着过去的历史,记起了安蒂诺乌斯的故事,笑了笑,心中想道:“他已经死去两千多年,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有才华的人物之一。他是士兵,统治者,又是语言学家,终生大部分时间却索然独居。他曾经有过短暂的、火一般的热情,最后却成了悲剧人物。”

  电动车在一条步行小道口停下,导游最后说:“为感谢和平女神的庇佑,追忆两千年前的一段长时间的和平时光,在人们的慷慨捐助下,政府2183年决定重建哈德里安水上剧场。工程在2193年峻工,这就是你们将要看到的是整个古皇宫的最后一处景观。在饱览了原作的遗迹后,这最后的复制品会让你们对皇帝生前的皇宫有一个完整的印象。整个建筑竣工于2193年,开始用作庆祝国家盛事的场地。”

  一些个子整齐,相貌英俊,衣冠楚楚的意大利年轻人在小路旁迎候客人,穿过“哲人厅”,就到了水上剧场,安全人员检查以后,客人们汇入了人群之中。

  尼柯尔被这漂亮的建筑迷住了。建筑群呈圆形,直径约40米,四周水波环绕,把中心小岛同宏阔气派的柱廊分开。岛上,立着剧场大厅,几间小屋侧侍在旁,大厅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水面和柱廊上面无顶,放眼望去,空阔舒展,自由快畅之感油然而生。

  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品酒、闲谈。最先进的机器人侍者托着盛着香槟、葡萄酒的盘子,来来往往。跨过两座连接柱廊和小岛的小桥,尼柯尔看见许多穿白色服装的人在准备着自助晚餐。

  一个富态的金发女人和她的小个儿丈夫从远处快步走向尼柯尔。那丈夫秃着头,戴一副老式的眼镜。尼柯尔轻轻地啜了一口刚才一个固执的机器人侍者硬塞给她的黑茶蔗子酒,准备着对付这对冲过来的夫妇。

  “嗨!德雅尔丹夫人。”小个儿男人一边对尼柯尔挥着手,一边迅速地走过来,“我们得同您聊聊,我妻子祟拜您。”他走到尼柯尔身边,回头大声招呼妻子,“来,来,切奇利亚,我找到她了!”

  尼柯尔深吸一口气,强作“热情”的笑脸,暗暗对自己说:来吧,戏开场了。

  尼柯尔思忖着:“好了,最后总该安宁一会儿了吧。”她故意选了一张靠墙角的小桌,背对着门坐下,以便独自清静片刻。这房间是在小岛的后面,紧靠剧场。尼柯尔啜一口酒,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她想回忆一下刚才一个多小时里到底见过了些什么人,可有一大半记不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张被人四处炫耀的得奖作品,人人都来见见,瞧瞧,夸奖一番。她被人围着、握手、亲吻、拥抱,甚至掐捏、调笑。还有一个富有的瑞士船王居然邀请她到他哥德堡城外的城堡去。可尼柯尔没法对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说上那怕半句话,只感到已经被鸡尾酒和香槟搞得晕晕乎乎。

  “好,好,我还没醉。”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背后说话,

  “我敢打赌,那位穿白色晚裙的不是别人,一定是冰雪公主尼柯尔·德雅尔丹夫人。”

  尼柯尔转过身,看见理查德·沃克菲尔推开桌子,从椅子上撑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差点跌倒在她身上。

  “对不起,”他咧嘴一笑,费力地在她身旁坐下,“我怕我的酒和饮料喝得太多了。”他一边说,一边又饮了一大口。

  奇怪,刚才他那一跌,竟然奇迹般地没把他右手拿着的葡萄酒泼洒出来。

  “那么现在,如果你不介意,在海豚表演以前,我要打个盹。”

  理查德的头“嘭”的一声撞在木桌上,他佯装失去知觉,伏在桌上。

  尼柯尔笑了。一会儿,她探过身去、调皮地用手指撑开他一只眼的眼皮,说:“如果你不介意,同事,不解释清楚海豚表演是怎么回事,你就别想睡。”

  理查德直起身来,转动着眼珠,问:“你是说,你不知道这事?你,一位消息灵通人士,会不知道?这不可能!”

  尼柯尔喝光了杯里的葡萄酒:“说真的,沃克菲尔,你刚才说什么?”

  理查德推开一扇小窗,伸手指着环形的水池说:“伟大的雷吉·巴多里尼博士和他聪明的海豚就在这里,弗朗西丝将在十五分钟内引他出场。”他眼睛看着尼柯尔,情绪激昂,“巴多里尼博士将证明,在这里,在今天晚上,”他夸张地拉长声调,“他的海豚能通过大学入学考试!”

  尼柯尔回过头,仔细地瞧了瞧她的这位同事,想:他真的醉了,也许他和我一样,不喜欢这里。

  理查德现在专注地看着窗外。

  沉默了一会儿,尼柯尔说:“这个晚会真像个动物园,是吗?他们从那儿找来这么些……”

  “对了!”沃克菲尔突然打断她,在桌子上猛击一掌,“难怪刚进来时,我总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他瞥了一眼尼柯尔,瞧她那眼神,分明显示她认为他在说胡话,“这个地方是拉玛的微缩模型!你明白吗?”他忍不住兴奋地跳了起来,“这水环绕着这房子,不就是‘环柱海’么!这柱廊代表‘中心平原’;我们,亲爱的夫人,正坐在‘纽约城’里哩!”

  尼柯尔开始明白了一点,但还跟不上他疾飞的思路。“这一模一样的设计说明了什么呢?”他猜想,“这是否意味着,两千年前修造的人类建筑,与拉玛飞船有着同样的指导原则呢?这是自然的巧合吗?是相同的文化吗?当然不是!”

  他不作声了,意识到尼柯尔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是数学!”他断定,心中豁然明了。看尼柯尔疑惑的样子,他知道她还没有全明白,又解释道:“数学是相通的,这是关键。拉玛人在一个与地球大不相同的地方进化而成,与地球人外貌长相当然不同,但是,他们一定知道罗马人也同样懂得的东西——那就是数学。”

  他喜形于色。“啊嗬!”他大声叫着,高兴地拽着尼柯尔跳起舞来,“拉玛人,罗马人,这就是今晚的答案,也就是说,目前这两种人类的智慧,处于相近的发展阶段。”

  他为自己的聪明发现兴高采烈,尼柯尔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亲爱的女士?好吧,也许我们俩该去观赏海豚表演了。我会给你讲这些拉玛人和罗马人,金钱和王位……还有猪是不是有翅膀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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