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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十三

  在星系帝国崩溃,但星际交通线尚未完全中断时,主在过渡世纪的混沌之中来到地球。他是源生于人类的,虽然他的家是围绕七太阳的一颗行星。当他还是年轻人的时候,就被迫离开了自己出生的世界,但他的记忆却毕生追随着他。他将自己的被逐归咎于复仇的敌人,但事实是他患了一种不治之症,在宇宙所有智慧种族中,似乎只有人类才会患这种疾病。此病即宗教狂。

  在整个人类早期历史中,接连不断地出现先知、预言家、救世主和福音传教士,他们要自己及其追随者们确信,宇宙的秘密是只向他们显示的。他们中有些人成功地建立了存在许多世代、影响了数十亿人的宗教,而有些则甚至在其本人去世之前就被遗忘了。

  科学以其严谨的系统性推倒了先知们的宇宙论,并创造出他们永远无法达成的奇迹。科学的兴起最终摧毁了所有信念,但它并没有摧毁敬畏,并没有摧毁崇敬和谦卑——所有智慧生物在思考自己置身其中的茫无边际的宇宙时就会产生这些感觉。科学削弱并最终消灭了无数的宗教,那些宗教全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妄自尊大声称,自己是真理的唯一拥有者,其对手和前人统统都是错的。

  不过,尽管人类进入初级的文明阶段后,宗教就从未拥有过真正的权力,但是,偶像不断出现,无论他们的行为多么怪异,他们总能想出办法,吸引一些门徒。在混乱与动荡时期,他们以非同寻常的力量勃兴,在过渡世纪,非理性的东西大量涌现,这并不令人惊奇。当现实令人沮丧时,人们竭力以神话安慰自己。

  主被逐出了他自己的世界,但他并不是两手空空离开的。七太阳本是星系权力与科学的中心,主必定拥有具有影响力的朋友。他是乘一艘小太空船逃亡的,那是当时速度最快的太空船之一。他在逃亡中还带着另一样星系科学产品,即此时正看着阿尔文和希尔瓦的机器人。

  没有一个人了解这个机器人的全部功能。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它已成为主的第二自我;没有它,伟大者的宗教或许会在主去世后瓦解。主和他的信徒一起在星云中漂流,最后——肯定不是出于偶然——回到了主的先人们起源的世界。

  记述那个历险故事的图书汗牛充栋,每一本著作都引发了无数评论。但这些评论又引来了更多的评论,导致原著被湮没在浩繁的诠释之中。主在许多世界作了停留,在许多种族中接纳门徒。他的人格必定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它鼓舞了人类,也同样鼓舞了非人类,毫无疑问,一个具有如此广泛吸引力的宗教必定包含许多美好而又崇高的内容。或许,在所有人类的救世主中,主是最成功的一个——同样,也是最后一个。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够赢得这么多的皈依者,之前也没有一个人的教导能越过这么多时间和空间的鸿沟。

  那些教导是什么,阿尔文和希尔瓦无法准确知道。那头大水螅竭尽全力想要说出来,但它所使用的词语有许多听不清是什么意思,而且它有一个习惯,即以一种疾速呆板的语调重述句子或整篇讲话,使他们难以忍受。一段时间后,希尔瓦竭力改变谈话方向——离开毫无意义的宗教说教,而转移到可以听明白的事实上来。

  在众多的城市业已毁灭,迪阿斯巴港仍然对群星开放时,主和他的一帮最忠实的信徒来到了地球。他们准是乘坐多种太空船来到的;比如,那些水螅乘的就是一种充满了海水的太空船,大海是它们的家。主和他的信徒在地球上是否受欢迎,这没法确定,但至少没有遇到暴力对抗。在漫无目的地行进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在利斯的森林和群山中建立了最后的栖身地。

  在他漫长一生的终点,主不止一次想到自己的家,他就是从那儿被流放的,他请求朋友们将自己抬到室外,使他能看见星星。他等着——他的力气在消退——一直等到七太阳到达最高点,到最后,他口齿不清地说了许多事,那些事情将引发后人的更多猜想。他一遍又一遍地说起“伟大者”,他们现已离开了这个物质宇宙,但是有朝一日肯定会回来,他要他的信徒们留在这儿,等伟大者回来。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有理性的话。但就在主去世之前,他说出了一句世世代代流传,在所有听到过它的人心里萦绕不去的话:“那些永恒光明的行星上的色彩,看上去真可爱。”然后他就死了。

  主死后,他的许多信徒作鸟兽散,但有些信徒却始终忠实于他的教导,并在以后的许多世代中慢慢对其进行阐发。起先他们以为,伟大者——无论他们是何许人——会很快回来,但是这个希望随着许多世纪的流逝而淡薄了。故事说到这儿就变得非常混乱,事实和传说似乎难解难分地纠缠在一起。阿尔文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这样一幕情景:一代代的狂热者等待着某个他们所不了解的伟大事件在一个不可预期的日子里发生。

  伟大者一直没来。随着信徒的死亡和信仰的淡薄,等待伟大者的运动也偃旗息鼓。短命的人类信徒是最先走的。特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位人类先知的最后一个追随者竟然是一头完全不像人的生物。

  那头大水螅是由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而成为主的最后一个门徒的。它是不死的。组成它身体的亿万个单细胞会死,但是它们在死亡之前会进行繁殖。经过很长的时间间隔,那头怪物就会分解成无数个各自分开的细胞,那些细胞会以自己的方式生存,要是环境合适,就分裂繁殖。在这段时间里,那头水螅,作为一个具有自我意识和智力的整体,就不存在了——听到这儿,阿尔文不由得想到迪阿斯巴居民在城市记忆库里度过数千年沉寂期的那种生存方式。

  到适当的时候,某种神秘的生物力量又把分散的细胞聚合在一起,那头水螅就此开始新一轮的生命。它恢复了意识,并回想起自己的早期生活,虽然那种记忆往往并不完整,因为偶然事件有时会损毁带有精密记忆模式的细胞。

  也许没有另外一种模式的生命能够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对一个已被遗忘亿万年的信条保持忠实。就某种意义而言,那头大水螅是其生物特性的无奈的牺牲品。因为它不死,所以它无法改变,只好不得已地永远重复同一个模式。

  到后来的阶段,对伟大者的崇拜就演变成了对七太阳的崇拜。伟大者顽固地拒绝出现,信徒们就试图向他们遥远的家乡发送信号。很久之前,发送信号就变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仪式,而到了现在,这种仪式由一头不断重复同一模式的动物和一个永远不知道如何忘却的机器人维持着。

  当那无限古老的声音在静止的空气中消逝后,阿尔文觉得自己被一股汹涌的怜悯之情压倒了。恒星和行星消亡了,信仰沦丧了,坚守的忠诚付诸东流——如果不是证据摆在眼前,他永远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故事。他对自己不了解这段历史感到悲哀。历史的一鳞半爪被照亮了短暂的瞬间,但现在黑暗又将它遮盖住了。

  宇宙的历史必定是一团纠结的线条,没人能够说出哪一条重要,哪一条无足轻重。从黎明时代的文明流传下来的传说多得无法计数,这个主和伟大者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只是其中一个。然而,那头巨大的水螅和那个沉默的机器人的存在,使阿尔文不可能将这整个故事当作疯狂的、自我欺骗的神话一笔勾销。

  阿尔文看看那个仍然死死盯着他的谜一般的机器人。它为什么不说话?在它那复杂的、也许与人类迥然不同的内心深处,它在想些什么呢?不过,若它是设计出来为主服务的,它的心就不会跟人完全不一样,它应该能对人的命令做出反应。

  想到那个不吭声的机器人必定藏着这些秘密的时候,阿尔文感到一种近乎贪婪的好奇。这样的秘密不为世人所知,好像很不公平……它必定知道很多令人惊奇的事,多得甚至超过迪阿斯巴中心计算机的容量。

  “你们的机器人为何不跟我们说话?”希尔瓦问那头水螅。它的回答基本在他预料之中。

  “那样做违背主的意愿,主只准许它以主的声音说话,而主现在不能说话了。”

  “它会服从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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