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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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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阿莉丝特拉费了不少口舌,还是无法从基特隆口中获得进一步的信息。当那位杰斯特发觉自己孤零零置身于墓穴深处时,他感到极为震惊和恐慌,赶忙飞也似的返回地面。现在他已从这种震惊和恐慌中恢复过来。他对自己的怯懦行为感到羞耻,并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回到那个向世界各地辐射的隧道网去。虽然他觉得阿尔文太性急,但他并不相信阿尔文会遇到危险。阿尔文到时候会回来的,基特隆确信这一点,或者说,几乎确信——他心里疑虑重重,这使他觉得需要小心行事。他打定主意,明智的做法是眼下尽可能少说话,让这件事就像开了个玩笑似的过去。但不幸的是,当他回到地面,阿莉丝特拉遇到他时,他未能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好。她看到他眼神中的恐惧,于是立即认为,这意味着阿尔文已处于危险之中。基特隆所说的一切宽心话全部无效。他们一起穿过公园往回走时,她对他越来越愤怒。起先阿莉丝特拉想要留在墓地,等阿尔文莫名其妙地回来,就像他莫名其妙地消失时一样。基特隆想方设法说服她这是浪费时间,直到她跟他回了城才松了口气。阿尔文有可能立刻就回来,而基特隆不希望别人发现雅兰·蔡墓的秘密。 他们回到城里时,基特隆发现他的计谋彻底失败了,形势严重失控。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束手无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处理所发生的问题。此前,基特隆从未想过自己行为的后果。他自己的兴趣,以及他对阿尔文的内心渴望所抱有的理解和同情,足以解释他所做的一切。虽然他给过阿尔文鼓励和帮助,可他从不相信阿尔文真的会离开迪阿斯巴。 尽管他们在年龄和阅历方面差距很大,但阿尔文的意志一直比他坚强。现在做出补救为时已晚,基特隆觉得,这件事正朝着完全超出他控制的方向飞速发展。 鉴于此,阿莉丝特拉明显将他视为阿尔文的唆使者,并将所发生的一切归咎于他。这有点不公道。阿莉丝特拉其实并没真的将他视为仇人,但是她很气恼,只好将一部分怒气发泄在基特隆身上。 他们走到围绕公园的环状路,一声不吭地分了手。基特隆望着阿莉丝特拉消失在远处,琢磨着她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现在只有一件事能肯定:在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不得安宁。 阿莉丝特拉的行动快速而又明智。她并不急于跟埃里克顿和埃塔尼娅联系,阿尔文的父母是小人物,她觉得他们可亲但不可敬。他们只会在毫无结果的争论中浪费时间,最后所做的将跟阿莉丝特拉此时做的一模一样。 杰塞拉克不带明显感情地听了她的诉说。即使他感到焦虑或惊讶,也将其隐藏得很好——阿莉丝特甚至有点失望了。在她看来,这么离奇、这么重大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杰塞拉克那种不动声色的反应使她感到沮丧。她说完后,他问了她一些话,并且暗示她可能犯了个错。有什么理由认为阿尔文真的离开迪阿斯巴了呢?也许那是个捉弄她的花招,基特隆掺和在里面,大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此时此刻,阿尔文可能正藏身于迪阿斯巴的什么地方笑她呢。 她从杰塞拉克那儿得到的唯一积极反应是,他答应打听打听,一天之内再跟她联系。他劝她,在这段时间里不要担心,而且最好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没有必要为了一件或许在几小时后就会得到澄清的小事散布惊恐情绪。 阿莉丝特拉带着些许颓丧离开杰塞拉克。要是她能看到他在自己走后立即采取的行动,她就会感到比较满意了。 杰塞拉克在市议会里有朋友,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自己就曾做过市议会的成员,要是他运气不好的话,他有可能再次当选。他拜访了三位最有影响力的前同事,旁敲侧击地提到了阿尔文失踪一事。作为阿尔文的老师,他不方便明说,对此他很清楚,也懂得如何自我保护。就眼下而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越少越好。 他们很快就达成一致: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跟基特隆联系,要求他做出说明。这个计划只有一个缺点:基特隆料到他们要找他,此时已不知去向。 在塞拉尼丝所统治——虽然用这个字眼来描述她的地位未免太生硬了——的艾尔利小村子里,阿尔文可以自由走动。有时候,在阿尔文看来,她是个仁慈的独裁者,但有些时候,她又好像压根儿没有什么权力。到此时为止,他对利斯的社会制度还完全没法理解,它太简单,抑或太复杂了,所以它所产生的种种现象使他深感莫名其妙。根据他的所见所闻,可以确认的只有一点:利斯被划分成无数村子,其中艾尔利是颇有典型性的。然而,就某种意义而言,“典型”又是不存在的,因为每个村子都尽可能使自己跟邻村不一样。总之,情况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 艾尔利尽管很小,村里不到一千人,但却充满了惊奇的事。村里人的生活跟迪阿斯巴的生活迥然不同。差别甚至涉及诸如语言这样的基本层面。只有孩子们是用声音来进行日常交流的,成人几乎从不说话。一段时间之后,阿尔文认定他们说话只是出于对他的礼貌。被困在一张无声且无法探知的语言巨网中,这真是一种令人丧气的奇特经验。但一段时间后,阿尔文就习惯了。有声语言在不再使用的情况下居然完好保存下来,这似乎令人惊诧,但阿尔文后来发现,利斯人非常喜欢唱歌。说真的,他们喜欢一切形式的音乐。没有这种爱好,他们很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变成十足的哑巴了。 他们总是忙忙碌碌的,所忙的事,或者所忙于处理的问题,通常是阿尔文无法理解的。有时候,阿尔文好像能明白他们在做些什么,但在他看来,他们所做的许多工作似乎都是完全不必要的。比如,他们的食物相当一部分是自然生长而成的,并不是按照许多世代之前所制定的方法合成的。当阿尔文对此发表意见时,他们就耐心地向他解释,利斯人喜欢观察东西生长,喜欢进行复杂的遗传学实验,使之渐渐形成美妙的滋味与香味。艾尔利以出产水果闻名,但是,当阿尔文品尝挑选出来的样品时,他觉得那些水果并不比迪阿斯巴的好吃。在迪阿斯巴,轻而易举就能像变魔术似的把它们变出来。 起先他想利斯人是否已经忘却——或者从来未曾拥有过——他所司空见惯的动力和机器,在迪阿斯巴,所有的生活都是建筑在动力和机器的基础之上的。他很快发现,这里的情况并非如此。利斯人有工具和知识,但只是在非用不可时才用。这方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交通体系——假如它可以用这么一个名字来称呼的话。距离短,他们就步行,他们好像很喜欢步行;要是有急事,或者有少量货物要搬运,他们就用牲口,那些牲口显然就是为了这一目的而培育起来的。驮货的牲口是一种低矮的六腿畜,非常驯良强壮,但智力低下。骑乘的牲口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平常用四条腿走路,但真正快速奔跑时却只用肌肉强劲的后腿。它们几个小时就能横穿整个利斯,骑乘者就坐在被固定于牲口背上的可转动的座位里。阿尔文无论如何也不会冒险去那上面坐坐,尽管这在年轻人中是一项非常流行的运动。他们那些精心养育的千里驹是动物世界的贵族,他们很清楚这一点。他们掌握了相当大的词汇量,阿尔文经常无意中听到他们在一起夸夸其谈,将过去所取得的和未来将要取得的成果神吹一通。当他竭力装出友好的姿态,试图加入谈话时,他们就装出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要是他坚持,他们就会愤愤地跑开。 这两种牲口足以应付一切日常所需,给主人带来任何机器都无法给予的便利。但是,在需要极快的速度或者要搬运大量货物的时候,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所拥有的机器。 虽然利斯的动物激起了阿尔文极大的兴趣,使他感到惊奇不已,但最使他着迷的还是处于两个极端年龄段的人:非常年幼的人和非常年老的人——这两种人使他感到同样新奇、惊异。艾尔利最年长的居民刚过百岁,而且顶多只能再活几年。阿尔文心想,当他自己达到那个年龄的时候,身体几乎不会有什么改变,而这位老人的生命活力却几乎已经耗尽,并且他没有一连串来生可以期待、可作补偿。他头发全白,脸上皱纹密布,纵横交错,令阿尔文大感惊讶。坐着晒晒太阳,或者在村子里慢慢行走,和遇到的人无声地打招呼——他的大部分时间似乎就是这样度过的。就阿尔文所见,这老人完全心满意足,不要求更长的寿命,也不因生命结束之日临近而忧伤。 这种处世哲学和迪阿斯巴大相径庭,使阿尔文完全无法理解。活上千年,接着沉睡上千年,然后返回自己曾经参与形成的世界,重新开始生活——既然可以做这种选择,人为何会接受毫无必要的死亡呢?他决心一得到能直言不讳加以讨论的机会,就要来破解这个奥秘。他很难相信,要是利斯人知道存在其他选择的话,他们还会出于自由意志坚持原来的选择。 他在孩子们中间找到了部分答案,对他来说,那些小家伙就跟利斯的种种动物一样新奇。他跟孩子们一起度过了许多时间,观看他们玩耍,最终被他们当作朋友接受。有时候,他好像觉得他们压根儿不是人类,他们的动机、他们的推理,甚至他们的语言,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成年人,不理解他们怎么可能是从这些奇特的小家伙演变而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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