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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你这白痴,这就是暴乱,比暴乱还要糟糕。这是屠杀、残杀、屠婴,是通往漫长、恐怖的种族灭绝道路的第一步。”

  “你不能把一切都归罪于我!”

  她的脸色在月光和酒吧门窗透出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很可怕。“我只是谴责你的所作所为。你不顾所有的警告,在炎热、干燥、大风的日子点燃了一把火。我为此谴责你,如果你不对你自己行为的一切后果负责,那你就真正枉为人类社会的一员,而我但愿你永远失去自由。”

  她说完就离开了。去哪里?去干什么?她不能把他单独留在这里。撇下他是不公正的。刚才他还是那么强大,有五百颗心、五百颗头和五百张嘴,还有一千只手和脚,而现在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仿佛他那巨大的新躯体已经死亡,只剩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幽灵――这个细如蚯蚓的灵魂已被剥夺了它曾经支配过的强健体魄。他从来没这样恐惧过。人们在冲过他身边时,差’点要了他的命,几乎把他踩死在草丛中。

  然而,他们仍然是他的一部分。他创造了他们,把他们造就成了暴徒;尽管他们误解了他创造他们的目的,他们的行动仍然是按照他煽动起来的愤怒情绪以及他向他们灌输的计划来进行的。他们只是目的不善,否则他们做的就是他实实在在希望他们做的事情。

  华伦蒂是对的,这是他的责任。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他的所作所为,仿佛他仍然在他们前面带路似的。

  那么,他能做些什么呢?

  阻止他们,让局面再次得到控制。站在他们前面,恳求他们停下来。他们并不是出去烧毁远方的疯狂父亲树“好战者”,而是去屠杀他认识的猪仔――尽管他并不是很喜欢他们。他必须制止他们,否则他们的鲜血会像树液一样沾在他的手上,洗不掉,擦不去,永远成为他的一个污点。

  因此,他顺着他们在街上留下的带泥的脚印向前跑去,而街上的草已被踩倒在地,陷人泥潭。他跑得腰酸腿痛,终于来到了他们拆毁围栏的地方――我们需要的干扰场在哪里呢?为什么没人把它打开?――向火焰已经映人天空的方向打开。“停下!把火扑灭!”

  “烧!”

  “为了金和基督!”

  “去死吧,猪猡。”

  “有一个要逃走!”

  “杀死它!”

  “烧死它!”

  “树还不够干――点不燃火!”

  “对,是这样!”

  “把树砍倒!”

  “还有一个!”

  “瞧,那些小杂种正在进攻!”

  “把他们劈成两半!”

  “要是你不用镰刀,就把它给我!”

  “把那个小猪猡撕成碎片!”

  “为了金和基督!”

  当格雷戈冲向前试图制止他们时,一股鲜血成弧形喷射而出,溅在他的脸上。我以前认识这一棵吗?在他遭到撕扯而发出痛苦和死亡的哀号前,我听见过他的声音吗?我无法再把他拼在一起,因为他们已经把他撕碎了,不,是把她撕碎了,是一个妻子,一个从未见过的妻子。那么,他们一定已经接近森林的中心地带了,那棵巨大的树一定是母亲树。“这就是我见过的杀人树!”

  在大树挺立的空地周围,许多稍小的树木突然开始倾斜,然后倒下,拦腰折断。有一阵子,格雷戈以为是人类把他们砍倒的,但现在他意识到没人靠近那些树。他们是自己折断的,把自己摔死的,目的是想把行凶的人类压死在他们的树干和树枝下,以便解救母亲树。

  这方法有一阵子奏效了。有人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可能有一二十个人被倒下的树压着、困住或砸伤。树全部倒下了,只有母亲树依然挺立着,她的树干在奇怪地晃动,仿佛她的肠胃在蠕动,在吞噬着什么。“放过她!”格雷戈说,“这是母亲树!她是无辜的!”

  然而,他的声音被受伤者和受困者的喊叫声淹没了,被人们的恐惧感淹没了。他们之所以感到恐惧,是因为意识到森林能够进行反击,这不仅仅是一场正义与惩罚的复仇游戏,而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双方都很危险。“烧掉它!烧掉它!”喊声如雷,完全淹没了垂死者的哀号声。现在,落下的树枝和树叶被集中到母亲树下;他们准备点燃树枝就烧。有几个头脑恢复清醒的人意识到,烧母亲树的火也会烧着困在兄弟树下的人,于是开始解救他们。但是,他们多数人都沉浸在成功的激情中。对他们来说,母亲树就是凶手“好战者”;对他们来说,她就是这个星球上格格不人的东西,她就是使他们困守在围栏内的敌人,她就是在这个辽阔的星球上专横地把他们限制在一小片土地上的地主。母亲树代表着一切压迫、一切专制、一切困惑和危险,而现在他们已经征服了她。

  困在树下的人看着火焰靠近时发出尖叫声,已经被火烧着的人发出惨叫声,格雷戈被这些声音吓得接连往后退,而实施谋杀的人正在洋洋得意地高呼着:“为了金和基督!为了金和基督!”格雷戈几乎逃走,因为他无法忍受他的所见、所闻和所嗅:橘红色的火焰,着火的树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还有烤焦的人肉气味。但他并没逃走。相反,他与已冲到火焰边缘的其他人一起,试图把困在树下的活人撬出来。他几乎被火烤焦,衣服一度着火,但这灼热的疼痛算不了什么,几乎还算是仁慈的,因为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本该死在这个地方的。他本可以死去,本可以把自己深深地投人火焰中,永不再出来,直到他的罪孽被清洗干净并只剩下骨灰为止;但还有断脚断手的人需要从火边拉出来,还有生命需要拯救。此外,有人扑灭了他肩上的火焰,帮他把树举起,这样躺在树下的男孩能够扭动着爬出来;当他参与这样的事情,参与解救这个孩子时,他怎么能死呢?

  “为了金和基督!”男孩一边呜咽着,一边避开火焰爬了出来。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孩的话打破了沉默,把人群引到了这个方向。格雷戈想,是你干的,是你把他们从我身边抢走的。

  男孩抬起头来,认出了他。“格雷戈!”他喊道,冲向前来。

  他的胳膊抱着格雷戈的大腿,头靠着格雷戈的臀部。“格雷戈叔叔!”

  他是奥尔拉多的大儿子宁博。“我们报仇了!”宁博叫道,“为了金叔叔!”

  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格雷戈拉过男孩,背在他身上,踉踉跄跄地走出最灼热的火焰周围,然后继续向前走,进人黑暗之中,来到了一个凉爽之处。风驱赶着火焰,火焰又驱赶着人们向这边撤退。大多数人都像格雷戈一样,因为大火或帮助别人而筋疲力尽,惊恐不安,疼痛不已。

  但有些人――也许很多人仍然情绪高昂,心中还燃烧着格雷戈和宁博在广场时点燃的火焰。“把他们全部烧死”的声音此起彼伏,小股暴徒如同溪流中的小旋涡,但他们现在举着燃烧的木头和火把在森林的中心地带高声喊叫:“为了金和基督!为了利波和皮波!不要树!不要树!”

  格雷戈蹒跚着往前走。“把我放下来。”宁博说。

  他继续往前走。“我自己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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