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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不。不可能。你也太强大了。我们灭亡了。我们死了。他不属于我们。但也不属于你。不再属于了。我们没法驯化他,不过我们和他缠绕在一块儿。

  华伦蒂想起先前她在飞船上时,浮现在脑海里的图景。人们彼此缠绕在一块儿,家庭被无形的线系在一块儿,孩子系在父母身上,父母彼此系在一块儿,或者系在他们的父母身上。线将所有的亲人系在一块儿,形成一个不断变动的网络。而现在却是她自己的图景,她系在安德身上。然后是安德的图景,他系在……虫族女王的身上?……女王摇动她的孵卵器,线就颤抖,在线的尽头是安德的头,又是摇晃,又是摆动……

  华伦蒂摇摇头,想驱走这幅图景。

  我们不控制他。他是自由的。如果他想杀,可以杀死我。我不会阻止他的。你要杀死我吗?

  这次,你不是华伦蒂;她感觉这个问题从脑子里退隐。此时,虫族女王在等待回答,她感觉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接近她自己的思维方式了,如果她的思维没有激活,如果她不在等待安德回答,那么,她还以为是她自己自然而然冒出来的念头呢。绝不会,她的意念说。我绝不会杀死你。我爱你。而且,伴随着这个念头的是一丝对虫族女王的真挚情感。突然间,她对虫族女王的幻象没有丝毫厌恶的意味。相反,虫族女王显得庄严、高贵、华美。她的翅鞘上面的彩虹不再像漂浮在水上的油污;她的眼睛光芒四射,犹如一轮光环。她的腹部顶端那闪光的流体是生命之线,如同女人乳头上的奶汁,带着唾液一线线地流到婴孩那吮吸的小嘴里。先前华伦蒂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恶心,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对虫族女王几乎崇拜起来。

  这是她的意念里安德的想法,她知道;难怪不得她感觉这个想法太像她自己的。是她的意念里装着安德对虫族女王的幻觉,她恍然大悟:多年前她化名为德摩斯梯尼写作,那时候她始终是正确的。虫族女王是异族,虽然陌生,但是善解人意,可以沟通。

  幻觉消失时,华伦蒂听见有人在哭泣。是普利克特。华伦蒂与普利克特相处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脆弱。米罗和安德之间的交流的确微弱――但为什么不应该这样呢?他认识安德只有这么久,只有这个程度,而华伦蒂却一生都认识安德。“Bonita。”米罗说。意思是真漂亮。

  这就是他所看到的一切吗?虫族女王漂亮吗?

  然而,如果这就是为什么华伦蒂接受安德的意念比米罗强烈得多,那么,普利克特接受安德的意念显然比华伦蒂强烈得多,那又做何解释?会不会是多年来普利克特一直在研究安德,崇拜安德,却又不真正了解他,这样她与他的连接反倒比华伦蒂更紧密呢?

  普利克特当然如此。当然如此。华伦蒂是有夫之妇。有丈夫。有孩子。所以,她与兄弟的核心微粒连接要弱些。虽然在亲属关系上普利克特无法竞争,但是她却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献给了安德。因此,只要虫族女王使核心微粒缠绕传递思想成为可能,普利克特自然能更完耒地接受安德。没有任何分心的东西。她没有丝毫的保留。

  娜温妮阿毕竟情系自己的孩子,对安德可能保持如此彻底的忠诚吗?不可能。如果安德对此略知一二,都只会引起他的烦恼,或者说是吸引安德的魅力吗?华伦蒂深谙男人和女人的心,知道崇拜才是最具有诱惑力的。我带了一个情敌来给安德的婚姻惹麻烦吗?此时此刻,安德和普利克特能看出我的心思吗?

  华伦蒂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内心暴露了,所以吓坏了。似乎为了回答她,又似乎为了安慰她,虫族女王的意念声音又回来了,淹没了安德可能发出的任何意念。

  我知道你怕什么。不过,我的种族是不会杀害任何人的。我们离开卢西塔尼亚星的时候,能够消灭我们星际飞船上所有的德斯科拉达病毒。

  也许吧,安德想。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我们不会携带病毒的。我们没有必要非得为了拯救人类而死。别杀我们,别杀我们吧。

  我绝不会杀你们的。安德的意念轻微如耳语,几乎淹没在虫族女王乞求的声音里。

  华伦蒂心想,我们无论如何也杀死不了你们。倒是你们能够杀死我们。你们一旦建成星际飞船。一旦制造出武器来。你们就可以迎战人类舰队。而这次舰队不是由安德来指挥。

  绝不会。绝不会杀任何人。我们承诺过绝不会。

  安宁吧。响起了安德的低语。安宁吧。安宁吧,安详吧,安闲吧,安心吧。别害怕。别害怕人类。

  别为猪族建造飞船,华伦蒂想。为你们自己造艘船吧,因为你们能够杀死你们携带的病毒。但别为他们造船。

  虫族女王的意念突然从乞求变成尖锐的驳斥。

  难道他们没有生存的权利吗?我承诺过为他们造一艘船。我向你们承诺过绝不杀生。难道你想我违背我的诺言吗?

  不,华伦蒂想道。她为自己出卖异族的想法感到羞愧。或者说这是虫族女王的情感吗?或者是安德的情感吗?她真的能肯定哪些想法和情感是她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吗?

  她感到恐惧――是她自己的恐惧,她几乎可以肯定。“行行好吧。”她说,“我想走了。”

  “Eutambem。”米罗说。

  安德朝着虫族女王往前跨了一步,向她伸出手去。她没有伸出手臂――她的手臂正忙着将她最后的牺牲品塞进卵室里。相反,虫族女王升起一只翅鞘,翅鞘旋转着向安德移过来直到最后他的手放在那黑色的彩虹表面上。

  摸不得!华伦蒂无声地惊叫。她会捉住你的!她想驯化你!

  “别出声。”安德大声说。

  华伦蒂说不准安德是在回答她那无声的呼叫,还是在压制虫族女王只对他说的话。这倒不要紧:稍过片刻,安德就握着虫人的手指,带领大家回到了黑暗的地道里。这次,他让华伦蒂走第二,米罗走第三,普利克特押后。这样,就是普利克特回望虫族女王最后一眼;是普利克特挥手告别。

  大家往上爬回地面,一路上,华伦蒂都竭力想弄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前她总以为,只要人们可以进行意念交流,消除语言的隔阂,那么,就可以到达尽善尽美的理解,就不再存在不必要的冲突。然而,现在她却发现,语言不会放大人们之间的差异,相反很容易弱化差异,将差异减低到最低限度,缓解矛盾,从而使人们即使并不真正相互理解,也能和睦相处。理解的幻觉使人们以为彼此都是心心相印,虽然事实上并非如此。也许还是使用语言好些。

  他们爬出建筑物,来到阳光下,大伙儿全都如释重负,又是眨眼,又是大笑。“不好玩。”安德说,“这可是你坚持要去的,华伦蒂。是你非要马上见她不可的。”

  “看来我真是个傻瓜。”华伦蒂说,“这是新闻吗?”

  “她真美。”普利克特说。

  米罗躺在卡匹姆草丛里,手臂掩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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