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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但它们有什么可防御的呢?猪仔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森林——他们从来不到草原地带打猎。不管是什么猛兽让卡布拉形成了这种旨在抵御外敌的行为模式,这些猛兽都消失了。而且为时不久,只有几十万年,也许五十万年吧。”

  “而且,两千万年间这里没有发生过小行星撞击的事件。”代言人说。

  “没有。那种灾变会消灭所有体型较大的动物,但会留下数百种小型动物。或者消灭所有陆上生命,只有海里的生命幸免于难。可是这儿,陆上、海里,不管什么环境都遭了灾,却又剩下几种大型动物。不,我认为是瘟疫。一种横跨各物种的瘟疫,可以使自己适应任何生命形式的瘟疫。当然,我们现在是不会注意到这种瘟疫的,因为凡是留下来的物种,都已经适应了它。它成了它们正常生活的一部分。唯一能让我们注意到这种瘟疫的情况——”

  “——就是我们自己感染上了,”代言人说,“德斯科拉达。”

  “现在你明白了吧?一切都跟德斯科拉达有关。我的外祖父母找到了阻止它杀戮人类的办法,但采用的办法是最复杂的基因治疗术。而卡布拉、水蛇,它们也发现了适应、生存的办法,我想它们的办法肯定不是服药。我认为这些事全都有关系:奇特的繁殖方式、荒凉的生态系统,最后都要归结到德斯科拉达病原体上。母亲却不允许我研究、检查这些现象,不准我研究它们背后的规律,它们如何与——”

  “——与猪仔扯上关系。”

  “这个嘛,当然,但不仅仅是猪仔,是一切动物。”

  代言人仿佛强压着兴奋之情,好像她替他解决了一个最棘手的困难。“皮波死的那晚,她把跟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相关的笔记全都锁死了,还锁死了所有有关德斯科拉达研究的资料。不管她给皮波看了什么,肯定与德斯科拉达病原体有关,也与猪仔有关——”

  “所以她才会锁死那些文档?”埃拉问。

  “是的,是的!”

  “那么,我是对的,是吗?”

  “是的。”他说,“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这就是说,你很快就能替我父亲代言了?”

  代言人郑重地望着她。“其实你并不想我替你父亲代言。你希望我替你的母亲代言。”

  “她还没死。”

  “但你要知道,替马考恩代言,我就必须解释他为什么娶娜温妮阿,他们俩为什么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分开。”

  “我就是希望这样。我希望把所有秘密全部公开,所有文档全部解密,我再也不想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啦。”

  “你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代言人说,“如果所有秘密全部大白于天下,你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痛苦。”

  “你看看我们家,代言人。”她回答,“这些秘密已经把我们家整成那个样子,把它们公开还能怎么增加我们的痛苦?”

  他朝她微笑着。不是快乐的微笑,而是——关切的,甚至是同情的微笑。“你说得对。”他说,“说得完全正确。但等你知道了一切之后,也许你还是会一时无法接受。”

  “我已经知道了一切,至少知道了可能知道的一切。”

  “人人都这么想,但他们想错了。”

  “你什么时候代言?”

  “我尽快吧。”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说,就在今天?你还等什么?”

  “跟猪仔谈话之前我什么都不能做。”

  “你开玩笑吧?除了外星人类学家之外,没人能和猪仔谈话。这是星际议会的法令。没人能够超越这个法令。”

  “是啊。”代言人说道,“所以会很难。”

  “不是难,是不可能——”

  “也许吧。”他说着,站起身来,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埃拉,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跟奥尔拉多一样,把能教我的都教给了我。但是,他不喜欢我用他教给我的知识做的事,觉得我出卖了他。”

  “他还是个孩子,我已经十八岁了。”

  代言人点点头,手放在她肩头拍了拍。“行,咱们没这个问题,咱们是朋友。”

  她觉得话里似乎有点嘲讽的意思,也许更像一种恳求。“对,”她强调地说,“我们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他再一次点了点头,转过身,把船推下河,吧嗒吧嗒踩着苇丛和泥泞上了船。小船离岸,他坐好,伸出船桨划起来,接着又抬起头,冲她笑笑。埃拉还了他一个笑脸。这个笑容还不足以传达她心中的欣喜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认真地听了她的话,她说的一切他都理解,他会把一切处理得顺顺当当的。她对此坚信不疑。这种信念是如此强烈,她甚至没意识到这便是她骤然间产生的欣喜的根源。她只知道自己和死者代言人共处了一个小时,她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

  她捡起自己的鞋穿上,回家。母亲肯定还在外星生物学家工作站。今天下午埃拉不想工作,她想回家做做晚饭。做晚饭时她总是一个人,她可不希望现在有谁来打扰她,也不希望出现什么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就让这种好感觉一直持续下去吧。

  但她刚刚回家几分钟,米罗便闯进厨房。“埃拉,”他说,“知道死者代言人在哪儿吗?”

  “知道。”她说,“在河里。”

  “河里什么地方?”

  如果她告诉他两人会面的地方,他就会知道他们不是偶然碰上的。“问这个干吗?”

  “听着,埃拉,现在没时间打哑谜。我一定得找到他。我们给他留了信,可电脑找不到他——”

  “他在下游的船里,正朝住处划。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米罗冲出厨房,奔进前屋,埃拉只听他噼噼啪啪敲着键盘。紧接着,他又转了回来。“谢谢。”他说,“晚饭别等我了。”

  “什么事那么急?”

  “没什么。”真可笑,这么焦急不安,嘴里却说“没什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对,”米罗说,“不是没什么,确实有什么。可我现在不能说,行了吧?”

  “行啊。”用不了多久,一切秘密都会大白于天下的,米罗。

  “我真搞不懂,他怎么没收到我们发的信息。我是说,电脑不住地传呼他,他耳朵里不是有植入式电脑吗?电脑应该能找到他呀。对了,他一定关机了。”

  “没有啊。”埃拉说,“他耳朵里信号灯亮着。”

  米罗头一歪,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他耳朵里那个植入式电脑的信号灯只有一丁点儿大,你怎么会看见?反正,他在河里划船时你是没法看见的。”

  “他到岸上来了,我们聊了会儿天。”

  “聊什么?”

  埃拉笑了。“没什么。”

  他也笑了,但他脸上的神色有点不高兴。她理解: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没什么,可我不能有秘密瞒着你,是这样想的吗,米罗?

  但他没说什么。他现在太忙,必须找到代言人,而且得快,连回家吃饭都没工夫。

  埃拉有一种感觉:代言人说不定很快就能跟猪仔们谈话,比她想象的更快。一时间,她高兴极了——用不着等多久了。

  可兴奋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恐惧。她常常做一个噩梦:希娜的爸爸利波倒在山坡上,被猪仔们大卸八块。但这次出现在她想象中的不是利波,而是米罗。不,不是米罗,是那个代言人。被折磨至死的是死者代言人。“不。”她悄声道。

  她打个寒噤,噩梦般的景象消失了。她得好好替意大利面调调味,别让大家吃饭时又埋怨是一股苋糊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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