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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我必须告诉所有妻子们。你在这里时她们是不会扔下小家伙,走到母亲树下听我说的。箭会领你们走出森林,在山坡上鲁特那儿等我。想睡的话先睡一会儿。我会把盟约内容告诉妻子们,尽量使她们明白:我们必须像你们对待我们一样善待其他部落。”

  突然,“人类”冲动地伸出手,摸着安德的肚子。“我自己跟你签订一个盟约。”他说,“我会永远尊重你,但绝不会杀死你。”

  安德也伸出手,将手掌贴在“人类”暖乎乎的肚子上。“我也会永远尊重你。”

  “等我们签定了你和我两个部落之间的盟约,”“人类”说,“你会给我光荣,让我进入第三种生命吗?能让我长得高高的,汲取阳光的养分吗?”

  “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快些?不要那么缓慢、折磨人——”

  “让我变成一株哑树?永远当不上父亲?一点荣誉都没有,我的树液只能让那些脏兮兮的玛西欧斯虫吃?等着兄弟们对我唱歌,然后捐出我的木头?”

  “能让别的人动手吗?”安德问,“一个理解你们生死观的猪仔兄弟?”

  “你还不明白,”“人类”说,“只有这样整个部落才知道我们双方说出了实话。或者你让我进入第三种生命,或者我让你进入,否则的话就不会有什么盟约。我既不想杀你,代言人,咱们又都希望达成协定。”

  “好的,我干。”安德说。

  “人类”点点头,抽回手,回到大嗓门身边。

  “ODeus,”欧安达悄声道,“你怎么硬得下心去?”

  ①葡萄牙语:上帝呀。

  安德没有回答,他跟着箭,默然无语。娜温妮阿把自已的照明棍交给走在前面的箭,箭像个孩子似的玩弄着照明棍,让光线忽大忽小,一会儿让光悬在空中,一会儿又让它像吸蝇一样猛扑进树丛和灌木丛。安德从来没见过哪个猪仔像这么欢天喜地。

  在他们身后,他们能听见妻子们的声音,这是一首挽歌,声音凄厉之极。“人类”告诉了她们皮波和利波的惨死,还有他们为什么不愿对曼达楚阿和吃树叶者做出他们认为是谋杀的举动。走出很远之后,妻子们的恸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比他们的脚步或林间的微风还轻。几个人到这时才开口说话。

  “这就是为我父亲的灵魂所做的弥撒。”欧安达轻声说。

  “也是为我的父亲。”娜温妮阿说。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皮波,而不是故去已久的加斯托和西达。

  但安德没有加入谈话。他不认识皮波和利波,没有她们那种悲伤的回忆。他想的只是这片森林中的树,以前曾经都是活生生会呼吸的猪仔,每一棵都是。猪仔们可以对他们唱歌,和他们说话,还能听懂他们的话。但安德没这个本事。对他来说,树不是人,不可能是人。如果他把刀子插进“人类”的身体,在猪仔们眼中,这不是谋杀,而对安德来说,他却是在夺走自己惟一能理解的生命。作为一个猪仔,“人类”好像他的兄弟一样,但对安德来说,成了树之后,他最多只能算一块墓碑。

  他再一次告诫自己,我一定得杀,尽管我发过誓,永远不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觉得娜温妮阿的手拉住他的肘弯,她靠在他身上。“帮帮我。”她说,“夜里我简直跟瞎子一样。”

  “我的夜视力好极了。”奥尔拉多在她身后高高兴兴地说。

  “闭嘴,傻瓜。”埃拉悄声骂道,“母亲想跟他一块儿走。”

  娜温妮阿和安德都听见了她的话,两人都感到对方无声地笑了一下。娜温妮阿靠紧了些,“我想,该做的事,你会硬下心肠去做的。”她声音很轻,除了安德,其他人都听不见。

  “我有那么冷酷?”他说。语气是开玩笑,但这些字眼却在他嘴里发出一股苦涩味儿。

  “你的同情心足以使你坚强到把烧红的烙铁放到伤口上,如果治伤的办法只有这一种的话。”

  她有权利这样说,她就是那个体会过他的烙铁烧灼着自己隐藏得最深的伤口的人。他相信了她的话,他那颗因为等待血淋淋的工作而收缩起来的心稍稍松快了些。

  开始安德还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可直到娜温妮阿在他耳边轻唤时他才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卡匹姆草地上。头枕着娜温妮阿的膝盖。天还黑着。

  “他们来了。”娜温妮阿轻声道。

  安德坐起来。以前是个孩子时,他一下子就能从熟睡中彻底醒来。但那时他接受的是军人的训练。现在,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哪儿。欧安达和埃托都醒了,正向远处张望着。奥尔拉多还在熟睡,金刚刚醒过来。鲁特的第三个生命阶段——那棵大树,就在几米外的山坡上。最高最近的山头,矗立着教堂和修会的建筑。

  正对教堂就是森林,从林中走出一群猪仔。“人类”、曼达楚阿、吃树叶者、箭、杯子、日历、虫、树干舞者,还有其他几个兄弟,欧安达不认识。“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说,“肯定是从其他兄弟们的木屋来的。”

  达成协定了吗?安德悄悄问自己。我只关心这一个问题。“人类”说服了妻了们以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了吗?

  “人类”捧着什么东西,用树叶裹着。猪仔们无声地把它放在安德面前,“人类”小心打开包裹。是一本电脑打印的书。

  “《虫族女王和霸主》。”欧安达轻声说,“这本书是米罗给他们的。”

  “契约。”人类说。

  他们这才发现书放反了,空白的书页朝上。在照明棍发出的光下,他们看到上面有手写字母:字母很大,一个个写得很笨拙。欧安达吃惊地说:“我们从没教过他们怎么制造墨水。”她说,“也没教他们写字。”

  “日历学会了字母。”“人类”说,“他用树枝在地上写。虫用卡布拉的粪便和晾干的玛西欧斯虫造出了墨水。你们就是这样签署契约的,对吗?”

  “对。”安德说。

  “如果不写在纸上,以后我们可能会产生分歧。”

  “这样很好,”安德说,“把它写下来是对的。”

  “我们作了一些改动,这是妻子们的愿望,我觉得你会接受的。”“人类”指着协定道,“你们可以和其他部落签订契约,但契约内容只能与这一份完全一样。你们没有教我们的东西不能教给其他部落。你能接受吗?”

  “当然。”安德说。

  “下面一条就简单了,在这儿。如果我们产生了分歧该怎么办?如果我们在土地划分上不能达成一致该怎么办?所以,大嗓门说,让虫族女王充当人类和小个子的仲裁者;让人类充当小个子和虫族女王之间的仲裁者;让小个子充当虫族女王和人类之间的仲裁者。”

  安德想,这简单的一条到底有多简单。当世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还记得三千年前虫族是多么可怕,他们像昆虫一样的身体是人类每一个孩子的噩梦。米拉格雷的人民会接受他们的仲裁吗?

  是很难,但并不比猪仔接受我们的要求更难。

  “好的,”安德说,“这一条我们可以接受,这样安排很好。”

  “还有一点变化。”“人类”说,他看着安德,咧开嘴笑了。样子有点吓人,猪仔的脸并不适合作出人类的表情。“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改动的地方稍稍多了一点。”

  安德还了他一个笑容。

  “如果哪个猪仔部落不与人类签署这样的契约,又袭击签署了契约的猪仔部落,那么,我们就可以与他们开战。”

  “你所说的袭击是什么意思?”安德问。如果他们把平平常常的侮辱也视同袭击,那禁止战争的约定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袭击,”人类说,“指的是其他部落的猪仔走进我们的森林,杀死我们的兄弟或者妻子。堂堂正正开战不是袭击,下战书也不是袭击。如果事先没有下战书就开战,这就是袭击。我们不会接受对方的战书,同意开战,所以开战的惟一途径就是受到另一个部落的袭击。我早就知道你会问的。”

  他指出条约上的文字,条约确实清楚说明了袭击的定义。

  “这一条也可以接受:”安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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