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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哦!原来不是写给你的。”

  “什么,当然不是了——”

  “让咱们把话说说清楚。你既不是迈克他妈,也不是他的护花使者。如果迈克愿意阅读所有写给他的信,包括垃圾邮件在内,那是他的自由。”

  “他的确读了大部分广告。但你总不希望他瞧见这些肮脏的东西吧!他太纯洁了。”

  “真的?他杀过多少人来着?”

  吉尔一脸不高兴。

  朱巴尔继续道:“如果你想帮助他,你就集中精力教他明白,这个社会是不赞成杀人的。否则等他进入社会时,那才叫引人注目呢。”

  “唔,我并不认为他想‘进入社会’。”

  “一旦他学会飞行,我就要把他从巢里推出去。我可不会让他像个长不大的婴儿似的过一辈子。首先,我办不到……迈克会比我多活好些年头。但你是对的,迈克很纯洁。护士,你见过圣母大学的无菌实验室吗?”

  “我读到过。”

  “里头有世界上最健康的动物——问题是它们永远不能离开那个实验室。孩子,迈克必须接触‘肮脏’——然后产生抗体。总有一天,他会遇上写这东西的姑娘,或者她精神上的姊妹——他会遇上几百个她。呸,凭他的名声和面孔,他可以把一辈子都花在从一张床转移到另一张床上头。你没法阻止,我也没法阻止;这得看迈克的。再说了,我也不想阻止,虽然这么过一辈子挺傻——我指的是,老是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运动。你怎么想?”

  “我——”吉尔羞红了脸。

  “或许你不觉得单调。无论你怎么想,不关我的事。但如果你不希望迈克被他遇上的头五百个女人耍得团团转,那就别拦截他的邮件。这样的信或许能让他有所警惕。你只需要把它放在其他信中间交给他,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尽量不要脸红。”

  “老板,每次你讲逻辑的时候都让人火冒三丈!”

  “逻辑本来就是最最粗俗的辩论方式。”

  “等迈克看过那张照片,我非撕了它不可!”

  “哦,千万别!”

  “什么?你想要?”

  “老天,不!不过杜克收集这类照片。如果迈克不想要,把它送给杜克吧。”

  “杜克收集这种垃圾?他看上去是个多好的人啊。”

  “他是个好人。”

  “可是——我不明白。”

  朱巴尔长叹一声,“我可以解释上一整天,而你还是不会明白。亲爱的,在咱们这个种族里,跟性有关的某些东西,两性之间是没法交流的。有时会出现一些特别有天赋的个体,靠直觉灵悟这些问题,跨越分隔我们的这条鸿沟。但语言没有用。你只要相信我:杜克是个完美的骑士——而他会喜欢那张照片的。”

  “我不会亲手交给他,他没准会想歪了。”

  “胆小鬼。最近的邮件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吗?”

  “没有。还是老一套,有想要迈克给钱的,有兜售‘火星来客正式合作伙伴’之类垃圾计划的——其中一个要求五年的独家专利,免除特许权使用费,而且要迈克出资!”

  “一个全心全意的贼总是让人钦佩。告诉他,迈克本来就需要花出一部分钱去,以减免税收——嗯,他想要多少?”

  “你是当真的吗,老板?”

  “不是。真要回了信,那无赖肯定立马就会冲过来,而且还拖家带口。但你倒是给了我一个灵感。速记!”

  迈克对那张“恶心”的照片很感兴趣。他灵悟到(在理论上)信和照片象征了什么,并以研究蝴蝶的喜悦研究了照片。他发现蝴蝶和女人同样极其有趣。灵悟这个世界让人着迷,他想深深地畅饮,好让自己的灵悟变得完美。

  他能理解这些信里所建议的机械和生物进程,但却不明白为什么陌生人想要他来帮忙加快产蛋。迈克知道(但并未灵悟),这些人把这一必要的行为变成了一种仪式,一种“增长亲近”,和水仪式有些相象。他渴望着灵悟。

  但他并不着急,“急”这个概念他没法灵悟。他对恰当的时机很敏感——火星式的敏感:时机伴随着等待。他发觉自己的人类兄弟缺乏这种对时间的辨别力,常常被迫贸然行动,他们的等待比火星人更快。但他并不因他们的笨拙责备他们;他也学会了加快等待,好掩盖他们的缺陷。有时候,他的加速效果极其显著,以至在人类看来他匆忙得过了头,速度快得随时可能折断脖子。

  他接受了吉尔的指令,不去回复来自女性人类的兄弟之约。他把这理解成等待——或许一个世纪之后再行动会更好些。他的兄弟吉尔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吉尔建议他把照片送给杜克,迈克同意了。就算吉尔没开口,他也一样会这么做。迈克看过杜克的收藏,饶有兴趣地从头到尾瞧了个遍,还努力灵悟杜克的话:“这一个脸蛋儿倒不怎么样,但瞅瞅那两条腿——兄弟【①】!”迈克很喜欢听自己人叫他“兄弟”,可腿不就是腿吗?只不过他的同胞每人有三条腿,而人类只有两条。但是,他提醒自己,他们并没有因此变成瘸子。

  【①这里的brother只是一个感叹词,本应译为“老天”之类。但为了与下文衔接,只好直译。】

  至于脸蛋儿嘛,朱巴尔的脸是迈克见过的最美的脸,很有个性、与众不同。至于杜克收藏里的那些人类女性,简直不好说她们长了脸蛋。所有年轻女人的脸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辨别吉尔的脸时,他从没遇上过麻烦;她是他看见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个女性水兄弟。迈克了解她鼻子上的每个毛孔,她脸上每根初生的皱纹,在快乐的冥想中逐一赞美过它们。他现在已经能够区分安妮和朵卡丝、朵卡丝和米丽安,但刚开始的时候并非如此。起初,迈克依靠的是体型和肤色,还有声音。每个人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有时候的确会出现三个人同时沉默的情况,但幸好安妮的块头大得多,朵卡丝则那么小,而米丽安比朵卡丝大、比安妮小,但即使安妮或者朵卡丝不在,也不至于把米丽安和另一个弄混,因为米丽安是所谓的“红”发——用在其他任何东西上时,大家都不会管那种颜色叫“红”色。

  迈克知道,所有的英语单词都不止一个意思。你必须习惯这个事实,就好像习惯女孩子们相同的面孔……再说,只要经过等待,它们也就不再是一模一样的了。现在,迈克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安妮的脸,轻而易举地数清她鼻子上的毛孔,就像对吉尔那样。本质上讲,即使一个蛋也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不同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其他蛋。所以无论差别多么细微,每个女孩也都潜在地拥有自己的面孔。

  迈克把照片送给了杜克,对方的快乐让他感到暖乎乎的。迈克这么做对他自己并没有损失;照片就在他心里,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看见——甚至包括那张脸,因为那张脸上放射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表情,一种美丽的痛苦。

  他接受了杜克的谢意,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邮件堆里。

  朱巴尔对雪崩般的邮件厌烦之极,迈克却不然;他沉溺其中,无论保险广告还是求婚都令他欣喜。秘书长官邸之行让他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这个世界竟如此丰富多彩,于是决心将它全部灵悟。这得花去好几个世纪,而他也必须成长、成长、再成长。不过他并不着急——他已经灵悟到,美丽的、变动不居的此刻与永恒完全是一回事。

  他决定不再重读《大英百科全书》,邮件里的世界更加鲜活。整栋房子都进入梦乡时,他还在阅读信件,灵悟力所能及的部分,余下的则记在脑子里,留待日后思索。他认为自己已经开始灵悟诸如“生意”、“买”、“卖”之类火星人没有的活动了——百科全书没能解决这些问题,因为(他现在灵悟了原因)每篇文章都假定那些东西他早就明白了。

  秘书长约瑟夫·埃德格顿·道格拉斯先生寄来了一本支票簿和一些文件;朱巴尔兄弟耐心地跟他解释钱和它的用法,接着演示了该怎样签支票,又给了他“钱”来换那张支票,最后还教他数钱。但迈克仍然一头雾水。

  后来,他突然眼前一亮,达到了令人目眩的灵悟,以至于战栗起来:他理解了钱的涵义。这些漂亮的画片和亮闪闪的徽章其实不是“钱”,它们是符号,代表着在这些人中间、在他们的世界里传播的一个理念。这些东西本身并不是钱,就好像分享水并不是增长亲近一样。钱是个理念,有如灵老的思想一般抽象;钱是人类构建的一种伟大的符号,其意义在于平衡、治愈和增长亲近。

  它的华美令迈克心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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