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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迈克几乎没有迟疑,“吻女孩是件好事,”他解释道,“比玩该死的扑克强多了。”

  他们的掌声把他吓了一跳。但他能感觉到,吉尔和朵卡丝并不害怕;她们的心情很愉快,还在强忍着不发出那种他学不会的吵吵闹闹的声音。于是他也不再恐惧,静静等待着。

  有人把他从更多的问题中解救出来,让他无比快乐: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侧门走了进来。“我的兄弟马哈迈德博士!”迈克激动得难以自持,开始说个不停——用的是火星语。

  “胜利者号”的语言学家微笑着朝他挥挥手,一面快步向迈克跑来,一面用同样刺耳的声音回答着。两人继续用非人类的语言交谈,迈克急切地滔滔不绝,马哈迈德更慢些,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头犀牛跟铁皮小屋较上了劲。

  记者们任他们说了一会儿。广播记者拿出录音机,文字记者则把两人的对话注解为火星本土色彩。最后有人打断了他们:“马哈迈德博士!你在说些什么啊?”

  马哈迈德用清晰的牛津口音回答道:“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说‘说慢点,我亲爱的孩子——请慢点。’”

  “那他说的又是什么?”

  “都是个人隐私,对外人没有意义。老朋友之间的问候之类。”他继续说起来——说起火星语来。

  迈克在向自己的水兄弟讲述自他们分别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好让他们彼此之间能够充分灵悟。但迈克在判断什么值得讲的时候用的完全是火星标准,所以他讲的主要是新的水兄弟和他们各自的味道……吉尔是柔和的……安妮是深广的……还有奇怪的朱巴尔,迈克至今没能充分灵悟,他时而像一个蛋,时而又像一位灵老,但其实两者都不是——还有海洋那无法灵悟的广袤——

  马哈迈德没那么多好讲的。按照火星的标准,他遇到的事情要少得多:一次他并不感到骄傲的酒神狂欢,还有匍匐在华盛顿苏莱曼清真寺里度过的漫长一日,其结果他尚未灵悟,也不愿讨论。没有新的水兄弟。

  没过多久,他打断了迈克,把手伸给朱巴尔。“你是哈肖医生吧。瓦伦丁·迈克尔认为他已经介绍过我了——至少按他的标准看是这样。”

  哈肖一面握手一面打量对方。从粗花呢的昂贵便服到修剪过的灰色小胡子,这伙计一身“打打猎、开开枪、做做运动”的英国派头……偏偏皮肤黝黑,而且那鼻子的基因显然来自地中海东部。冒牌货。哈肖不喜欢冒牌货,他宁愿吃冷冰冰的玉米粑粑,也不要最完美的合成“牛腰肉”。

  但迈克把他当朋友,那他就是“朋友”了,直到有别的证据证明相反的结论为止。

  在马哈迈德看来,哈肖活脱脱是个博物馆里的“美国佬”标本:举止粗俗,衣着不看场合、过分随便,讲话粗声大气,多半愚不可及,几乎肯定是个乡巴佬。还是个专业人士——这就更糟了,因为在马哈迈德博士看来,美国的专业人士个个缺乏教育、心胸狭窄,顶多算是技术工人。他对美国的一切都有无穷无尽的厌恶。他们那不可思议的多神教巴别塔,他们的烹饪,(烹饪,哈!!!),他们的举止,他们杂交的建筑和恶心的艺术,还有他们盲目、自大的信念:尽管他们的太阳早已西下,却依旧自以为高人一等。还有他们的女人。特别是他们的女人:不知谦逊、武断自负,可那些节食过分的胴体偏偏又让他心猿意马,不由得联想到天国的尤物。其中四个眼下包围着瓦伦丁·迈克尔,可这次会议明明应该是男人的事儿——

  然而,瓦伦丁·迈克尔把他们介绍给了他,包括那几个在这种场合中不该出现的女性生物。他自豪而急切地称他们为水兄弟。这样一来,马哈迈德就对他们有了义务,这种义务甚至超过他对自己堂兄弟所应尽的责任。马哈迈德是通过直接观察火星人来理解水兄弟这一概念的,他不需要胡乱翻译成什么“等价”,什么“与同一件事相等的东西彼此之间也相等”。他见过身在家乡的火星人;他知道他们有多贫穷(按照地球上的标准);他浅尝过他们的文化财富(由此约略猜到了其深邃程度);同时也灵悟了火星人赋予人际关系的绝对价值。

  好吧,没有别的办法。他与瓦伦丁·迈克尔分享过水,现在他必须证明自己的朋友没有错看了他……但愿这些美国佬不完全是些暴发户。

  于是他热情地微笑了,“瓦伦丁·史密斯向我解释过——而且非常自豪,说你们都与他分享着——”(马哈迈德说了一个火星词。)

  “什么?”

  “水兄弟的情谊。”

  “灵悟了。”

  马哈迈德对此十分怀疑,但没露声色,“既然我与他也有这样的关系,我必须要求大家把我也视为自家人。我知道你的名字,医生,还猜到这位一定就是卡克斯顿先生——我在你的专栏上见过你的照片,卡克斯顿先生——现在让我看看我有没有认出年轻的小姐们。这位一定是安妮了。”

  “没错,但她现在穿着公证服。”

  “是的,当然。我过后再向她致意。”

  哈肖把其他人介绍给他。吉尔吓了他一跳。这姑娘竟然用水兄弟之间的敬语同他打招呼。虽然声调比任何火星人都高了三个八度,但火星人那种嗓子发炎似的语音却分毫不差。吉尔已经理解了百来个单词,其中一打还能说。这一个词她更是了然于心,因为她每天都要听到、用到好几次。

  马哈迈德博士瞪大了眼睛。或许这群人并不只是些没受过割礼的蛮子……说到底,他的小朋友迈克的确有很强的直觉。他立即向吉尔道出符合水兄弟礼仪的回答,并俯身亲吻她的手。

  吉尔看出迈克被逗乐了。一个水兄弟要回应马哈迈德的话一共有九种方式,她哑着嗓子,尽力挤出了最短的一种。可她并没有灵悟它的意思。如果能按人类生理在英语里为这句话找出一个最接近的对应意思,她是绝对不会把这个意思当众讲出来的,更别说是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

  马哈迈德理解这话,他接受了它的象征意义,而不是它(对人类而言绝不可能的)字面上的意思,并且做出了正确的回答。吉尔已经山穷水尽;她压根儿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即使要她用英语回答也办不到。

  但她灵机一动。桌上放了许多水罐,每隔一段距离一个,周围还有一堆杯子。她拿来一个水罐和一个大玻璃杯,将水杯注满。

  吉尔看着马哈迈德的眼睛,真诚地说:“水。我们的巢是你的。”她润湿了嘴唇,然后把杯子递给马哈迈德。

  他用火星语回答了她,发现对方并不理解,于是翻译道:“分享水者分享一切。”他抿了一口,正准备交还杯子,突然反应过来,转而把杯子递给哈肖。

  朱巴尔道:“我不会火星语,孩子,但谢谢你的水。愿你永不干渴。”他喝掉了三分之一,“啊!”杯子到了本手里。

  卡克斯顿注视着马哈迈德,郑重地说:“增长亲近。靠了生命之水,我们增长亲近。”他啜了一口,把它递给朵卡丝。

  尽管人家已经做出了榜样,朵卡丝仍然有些犹豫。“马哈迈德博士,你确实了解这对迈克有多严肃吧?”

  “是的,小姐。”

  “唔……对我们也一样。你明白吗?你……灵悟?”

  “我充分地灵悟……否则我会拒绝的。”

  “好的。愿你永远开怀畅饮。愿我们的蛋分享一个巢。”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喝过水,匆忙将杯子递给米丽安。

  米丽安低声道:“别哭了,姑娘。”然后对迈克说,“我们以水欢迎我们的兄弟。”接着她转向马哈迈德,“巢、水、生命。”她喝下水,“我们的兄弟。”她将杯子交给了他。

  马哈迈德喝光了杯里的水,用阿拉伯语说:“‘如果你们与他们合伙,那么,他们是你们的兄弟。’【①】”

  【①出自《古兰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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