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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我观察了它们一星期,试图分析其中原因,而从前我只需片刻工夫就能查到。是那种淡绿色的迷雾。这东西无休无止地从类兰花楹顶上飘落下来。也有其他东西掉下来,但大多可以辨识——树叶,少量蜘蛛,以及有可能是毛虫残躯的东西。对于蜘蛛大量分泌的这种物质,我甚至可以推断出是什么;实际上类兰花楹顶端有些地方会弯垂下来。那绿色的迷雾……是蜘蛛粪便。那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如果你生活在森林里,就会大量吸入。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如此细小的颗粒,最终几乎都会导致健康问题。很明显,这些蜘蛛又更进一步。这种迷雾里面肯定有毒。真菌毒素?这个词一下子从脑中蹦出来,但是真该死,我再也想不起别的。它一定不仅仅是刺激剂。显然还没有一种生物进化出防御机制。不过它的起效并不是特别快。渔猴们支撑了几天。关键问题是,影响较大的动物(比如你亲爱的玛塔)需要多久?还有,是不是只要离开森林就能复原?

  若干天后,我找到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三个家伙全都从萎靡不振中恢复过来了。最后,它们跟从前一样无比热情地捕鱼、吵闹。于是,我还是要做一个决定,不过这次我所掌握的信息又多了一点点:我要尽量快、尽量深入地穿越类兰花楹森林,还是要横穿一千公里的丛林,强行开辟出一条道路来?我的实验“小白鼠”们看起来跟原来没什么两样;我决定继续沿森林前进,直到自己出现症状。

  那就意味着要离开杜伊、修伊和卢伊。我希望当我离开时,它们的处境要比被我发现时强。那个水池生机勃勃,有许多鱼,跟从前文明里一样。稍有陆生肉食动物的动静,渔猴们立即就会扑进水里。水中唯一的威胁来自一种类似鳄鱼的大型动物,不过动作似乎不太快。这跟它们先前所熟悉的海岸丛林并不完全相像,但我会留下一段时间,为它们建造一个避难所。

  我忽略了一个事实,我的生存技术来自另一个时代。这一次,多愁善感造成了致命危险。

  第七天早晨,很明显有某种大型动物死在了附近。潮湿的空气中总是夹带着生命与死亡的气息,现在又多了一股浓重的腐烂气味。修伊和卢伊不予理会,正在水边忙碌地互相追逐。杜伊不在视线之内——通常,当另外两个排挤它时,它就会来找我;偶尔它也会独自跑开生闷气。我呼唤它,没有回应。一个小时前我见过它,因此微风“宣布”的死亡并不属于它。

  我正开始担心起来,杜伊从灌木丛里奔了出来,欢快地吱吱叫着。它手里捧着一只黑色的大甲虫。

  一幅图画填满了这一页的其余部分。那只虫子看上去像是蝽科昆虫,但根据超文件讲,它有超过十厘米长,那巨大的腹部占据了身体的一大部分。甲壳又黑又厚,布满很深的网状沟纹。

  杜伊直接奔向修伊,将卢伊推到一边。它难得有一次机会呈上贡品,或许能帮它争到上风。修伊很感兴趣。它戳了戳甲壳虫,那虫子发出嘶嘶的喷气声,它吃了一惊,向后跳开了。不一会儿,它们将甲虫滚来滚去地玩,那东西发出如水烧开时一般的声响,并喷出酸雾,它们被吸引住了。

  我也同样好奇。我向它们走去,杜伊抓起甲虫,举在我面前。突然它尖叫着,将那只虫子向我扔了过来。它落在我右脚背上——然后爆裂开来。

  我不知道竟然会有如此剧烈的疼痛,莱丽亚。更糟的是,我无法将它屏蔽。我认为自己并未失去意识,但片刻之间,世上除了疼痛,似乎再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最后,我恢复了知觉,能感觉到伤口处有湿乎乎的液体流淌下来。我脚上的一些小骨头碎了。甲壳碎片深深地嵌入了我的脚和小腿。杜伊也在流血——但它的伤口跟我相比,只不过是一道小口子。

  我给它们取名为榴弹甲虫。我现在知道它们是食腐者——其防御手段堪比二十一世纪的犰狳。当受到侵扰时,它们的新陈代谢聚积起高压酸液。它们不想死;它们努力发出警告。本地区没有一种动物会故意找它们麻烦。但假如被刺激到引爆点,它们的死亡就是一次爆炸——能够立即杀死体型较小的攻击者,也会导致多数体型较大的攻击者缓慢地死亡。

  接下来几天我记不太清了,莱丽亚。当我试图给自己的脚接骨时,造成的痛苦更加剧烈。拔出甲壳碎片也差不多一样疼。它们闻起来有股腐烂的气味,就像那甲虫食用的尸体。只有天知道我的多效噬菌体阻止了什么样的感染。

  渔猴们试图帮我。它们带来了莓子和鱼。我的情况开始逐渐好转起来。我可以爬了,甚至可以借助简易拐杖走路——不过实在疼得厉害。

  其他动物知道我受伤了。不时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来到我的隐蔽处打探,但都被渔猴们赶跑了。有一天早晨醒来时,我听见渔猴响亮的吱吱叫声。有某种大型动物从附近走过,而渔猴的叫声最后变成了惊恐的嘶鸣。

  那天下午,修伊和卢伊回来了,但我再也没看到过杜伊。

  丛林不容许伤病者逗留。除非我能回到类兰花楹森林里,不然很快就会死亡;而且如果剩下的渔猴有杜伊一半的忠诚,他们也会死。当天晚上,我把莓子和新鲜的鱼放到滑橇上,将它一米一米拖回类兰花极森林里去。修伊和卢伊跟着我到半路。即使它们企鹅般笨拙的步伐也能跟得上我。但它们现在害怕那森林,或许它们不像杜伊一样疯狂,因为最后它们留在了后面。我仍记得它们在我身后喊叫的声音。

  这是玛塔许多年中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假如她找到的第一条溪流没有大量的鱼可捕,或者类兰花楹森林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温和,她就无法存活下来。

  几星期过去了,然后是一个月。她碎裂的脚骨缓慢地愈合。她在森林里的那条溪流边待了近一年,只偶尔回到丛林——为了采摘新鲜水果,并查看渔猴的情况,也为了听到一些除自身以外的声响。那里成了她的第二大营地,有小屋和石堆。她有大量时间更新日记,探索森林。并不是所到各处都一样。有些区域中的类兰花楹比较古老,濒临死亡。蜘蛛在那些树上结网,将光线变成蓝色和红色。她对森林的大部分描述都给威尔留下了墓室的印象,但这里更像教堂,那些网就像彩色的玻璃。玛塔不明白蛛网的作用。她在其中一片网下待了几天,试图解开这一谜团。她猜测跟有性生殖相关,不过到底是蜘蛛的……还是树的?很奇怪,一时间,威尔感觉有股力量驱使自己替她查询答案;所有人中,她最有权知道。然后他摇摇头,刻意地让数据终端继续向下翻页。

  玛塔弄清了蜘蛛的大部分生命周期。她根据周边围障上黏着的无数昆虫,猜测出了树冠上的捕获量。她因为注意到落下的叶子经常是碎片,由此猜到蜘蛛维持着毛虫牧场,类似于蚂蚁养蚜虫。她的研究工作跟任何一个没有工具的自然学家一样出色。

  但森林始终没有让我生病,莱丽亚。神秘的现象。难道五千万年来,进化竞赛已经游离得如此之远,使我处于蜘蛛粪毒素的影响范围之外?我无法相信,因为这种毒似乎对一切活物都有效。保护我的更有可能是我的医疗系统,多效噬菌体之类的。

  威尔从文字副本中抬起头来。当然,还有更多,还有近两百万字。

  他站起身,走到窗口,关掉灯光。街道中,达斯古塔家仍是一片黑暗。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星星犹如天空中白色的尘埃,勾勒出树冠的形状。这一天感觉特别长。也许是因为去加拉菲亚的旅程,并在一天中经历了两次日落。更有可能是因为日记。他知道自己会继续读下去。他知道自己在那上面花的时间将远远超出调查的合理需要。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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