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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九

  那天晚上,他又看了玛塔的日记。其优先级现在很低,但他无法将思想集中到更具技术性的东西上去。耶琳读过数遍日记。她的智能设备逐字逐句浏览得更为仔细,而陆又再次核查分析过。玛塔知道自己是被谋害的,但一遍又一遍重申,除了派对那晚的情形,她毫无线索。根据超文本显示,她在后来的岁月中,很少重复那些细节,即使有,早先的记忆显然更加准确。

  现在威尔在浏览最早的段落。玛塔在科罗勒夫镇附近待了一年多。虽然跟她说的不同,但很明显,她仍期望在最初几个九十天的整倍数时获救。即使无法获救,她也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她计划步行穿越半个世界,到加拿大去。

  ……但相比而言,几乎还不如中级生存课程,她写道。那需要花上几年,而且当科罗勒夫镇这边的观察设备活动时,我也有可能错过,但没关系。沿途我会在西区矿井以及维和者圆球那里设置标识牌。一旦我引起你的注意,给我一个信号,莱丽亚:连续一周用核爆照亮夜空。我会找一处开阔地,等待智能设备的到来。

  玛塔熟悉科罗勒夫镇附近的地区。她将城堡留在实时中的一侧当作栖身之所,那里很安全,而且靠近水源,又有足够的猎物。这是个休养生息、为远足做准备的好地方。她按照生存训练中的方法试制武器和工具。最后,她决定使用带钻石锋刃的长矛和匕首,还有一把短弓。她将其他钻石刀留作备用;她不想把它们浪费在箭头上。她还用弗莱德的部分外壳做了一只滑橇。这些足够试验一下的了。她谨慎地出行了几次,每次若干公里。

  最亲爱的莱丽亚——假如我真要离开,我想现在应该出发了。计划仍然是先旅行至我们在西区的矿井,然后往北到维和者圆球,再继续远行至加拿大。明天我出发去海岸;今晚完成打包。你相信吗?我制造了如此多的设备,竟然列出了一张清单;数据处理的时代到来了!

  希望我不用再写更多的日记就能见到你——爱你,玛塔。

  那是她留在城堡的最后几块树皮。沿着海岸往南两百公里,耶琳发现了玛塔的第二个石堆,三米高,位于类兰花楹森林边缘。这是玛塔的遗址中保存得最好的一个。她在那里建了一座小屋;一个世纪之后,当耶琳前去调查时,它仍矗立着。

  自从玛塔离开山间的城堡,已经过去六个月了。虽然她原本希望到达矿区之前不要停下,但她仍然很乐观。路上出了些问题,其中之一痛苦而危险。在小屋逗留期间,玛塔描述了离开城堡之后的经历。

  我沿着我们的单轨铁路前往海岸。你知道我说过,建那东西是种浪费,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留下它。不过现在,我很高兴你听了吉内特的话,而没有听我的。那条交通线笔直地穿过森林。为了避免攀爬几处危险的岩石,我让滑橇沿着铁轨的底架滑行。这就好像长途旅行前的练习——我原以为不用太多练习,但其实很需要。

  我忘了好多东西,莱丽亚。我现在只有一副可怜的大脑充当记忆库。要是早知道会被放逐,我就会载入一组完全不同的记忆。(但假如我预见到此,或许就能避免整个冒险旅程!唉。我应该庆幸从未卸载我们的生存课程。)总之,我脑子里充满了我们的居民区计划,都是派对那晚我所考虑的事情。我只有少量偶然记得的地图。我知道我们曾经进行过许多野外生物研究,也参与过莫尼卡的工作。但这些都遗失了。我只认得出跟从前文明中的植物相似的那些。

  其余的,我只有零星记忆,有时根本不管用:比如那些蜘蛛和它们的类兰花楹森林。这跟科罗勒夫镇稀疏的树林和孤立的蛛网完全不同。在这里,树长得异常高大,而森林永无止尽。在地面沿着单轨秩路行走时,这一点很明显。我们曾在森林中强行辟出过一条路,但如今森林高高地耸立在两侧。沿着通道生长的灌木丛已经覆盖着厚厚的蛛网。啊,要是当时我知道后来发现的情况,或许现在已经到了矿区!

  我一边沿着铁轨下方行走(不知何故,蛛网没有延伸进来),一边赞叹类兰花楹上披挂着的灰色丝网。我不敢撕裂蛛网进入森林;那时候,我仍然害怕这些蜘蛛。它们很小,就像山区里的一样,但假如你仔细看,会发现蛛网上有成千上万的蜘蛛在爬动。我担心它们像兵蚁一样,谁要是触动它们的丝网,就立即一拥而上。最后,我找到网幕中的一处缺口,从那里走进去不会碰到丝线……莱丽亚,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比最深邃的红杉林还要安静平和。到处是幽暗的绿光——真正稠密的蛛网都在森林边缘。(当然,我要到后来才找到解释。)没有低矮的灌木和草丛,没有动物——只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和空气中浅绿色的迷雾。(我敢打赌你现在正在笑话我,因为你已经知道那气味是哪儿来的。)不管怎样,我很惊叹。这里就像一座教堂……或者陵墓。

  第一次我在里面只待了一小时;蜘蛛仍令我感到不安。另外,这次行程的目的是到达海边。我仍然计划制造一艘木筏,直接航向西区。即使不行,沿着海岸一次次短途跃进也应该比在陆地上行走要快。至少我这样认为。

  海岸进入我视线那天下着暴雨。我知道我们的海啸摧毁了海滩,但对于眼前的景象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距离海边数公里的丛林都被推倒了。树干叠起三四层高,全都指向背水的一方。我记得当时的想法是,至少我有充足的木料制造木筏。

  我把滑橇遮盖起来,然后走向海滩边的平地。一路上危险重重。腐烂的蔓藤缠绕着树干。树皮在我的重压之下剥落。最上层的树干相对干净,但潮湿黏滑。我半爬半走地从一根树干移到另一根。在此过程中,暴风雨越来越大。上次我来到海滩是为了召回威尔·布莱森……

  阅读者露出微笑。她记得我的名字!在之后的四十年冒险旅程中,她忘记了,但此刻她仍记得。

  ……就在我们提升维和者圆球之前。这本来是个温暖多雾的地方。今天却不一样:电闪,雷鸣,风吹着雨水。今天下午我不可能到达水边。我顺着一根树干爬到它那高高翘起、呈扇形张开的根部,然后抬眼张望。我仿佛来到了幻境。远处有三条龙卷风形成的水柱,它们来回移动,较远的两条呈浅浅的半透明状。第三条向内陆移来,不过仍有几公里远。它的尖端掀起了泥土和树木。我爬到背风处,听着吼声。只要那声音不变得更响,我应该是安全的,天上伸下来的脏手指碰不到我。

  所有这一切都对我走捷径穿越内海的计划提出了严重质疑。无疑这是一场反常的风暴,但普通的风雨是怎么样的?有多频繁?内海很像从前的地中海。我记得有个叫奥德修斯的家伙半生都在那潭水中被风吹过来吹过去。我希望我们过去的海上训练更认真一点。航行到卡特琳纳刚刚够初学者水平;我们甚至没有造过自己的小船。沿着海岸前进的想法似乎也不太妙。我记得那些照片:我们的海啸冲向整个南岸。海的这一侧没有留下海滩或是港口,只有数百万吨的碎木和烂泥。即使是靠近岸边行走,我也得带上所有食物。

  ①古希腊诗人荷马所作史诗《奥德赛》中的主人公,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首领,经过了十年的漂泊后才回到家。

  于是,我有点气馁,而且浑身已湿透。我的计划彻底毁了。这真好笑。我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但那却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一道闪电打在离我特别近的地方。我从眼角余光中看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袭来。我转过身,它落在我的肩头,抓住了我的脖子。片刻之后,又有东西落在我的腿部和躯干上。我相信我的尖叫声比有生以来任何时候都响,但叫喊声全淹没在了雷鸣之中。

  ……它们是渔猴,莱丽亚。三只。它们像水蛭一样附着在我身上,其中一只把脸埋入我的怀里。但它们不咬人。我僵直地坐了一会儿,准备向四面八方挥击。腿上那只眼睛紧紧闭着。它们三个都在颤抖,把我抱得如此之紧,让我甚至都有点疼。我渐渐放松下来,将手搭在抱住我躯干的那个家伙身上。透过类似海豹的皮毛,我可以感觉到它的颤抖略微减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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