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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面包师反驳道:“是啊,我们自己也得弄点来。你们这些镇长和大亨走得太近,怕他们怕得要死。”

  今天,瓦罗娜的世界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眼前这人敢与巡警作对,而且带着轻松和自信与镇长谈话。当愚可扯她的衣袖时,她轻轻扳开他的手指,叫他赶紧睡觉,几乎没有望向他。她要仔细听听这人说些什么。

  壮汉此时正在说:“虽说拥有针枪和霹雳炮,那些大亨控制弗罗伦纳的唯一法门,仍是借着十万名镇长的帮助。”

  泰伦斯看来生气了,但面包师继续说下去:“比方说,看看你。穿得非常体面,既精致又漂亮。我敢打赌,你有个温暖的小窝,还拥有胶卷书、私人滑车,而且不受宵禁限制。如果你有兴趣,甚至能到上城去。大亨给你这些特权,绝不会是白给的。”

  泰伦斯觉得实在不该发脾气,于是他说:“好吧。你想要镇长们怎么做?向巡警挑衅吗?那样做有什么好处?我承认,我让我的村镇保持平静,而且生产达到定额,但我也让他们无灾无难。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尽力试图帮助他们,这难道不是一种贡献吗?总有一天……”

  “啊,总有一天。谁能等到那一天?当你、我都死去之后,谁来统治弗罗伦纳又有什么差别?我的意思是,对我们而言。”

  泰伦斯说:“首先我要声明,我比你更痛恨那些大亨。话说回来……”他没再说下去,满脸涨得通红。

  面包师哈哈大笑。“继续啊,再说一遍。我不会因为你痛恨巡警而告发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巡警非抓你不可?”

  泰伦斯沉默不语。

  面包师说:“我可以猜一猜。当那些巡警撞到我的时候,他们显得怒不可遏。我的意思是指个人的怒意,并非只因为某位大亨要他们发怒。我了解他们,我分辨得出来。所以我推测只有一种可能,你一定打倒了一名巡警,甚至可能把他杀了。”

  泰伦斯仍然沉默不语。

  面包师亲切的声调丝毫没有改变。“保持缄默没什么不对,可是过度谨慎也没什么好处,镇长。你将需要帮助,他们知道你是谁。”

  “不,他们不知道。”泰伦斯连忙反驳。

  “你在上城的时候,他们一定看过你的证件卡。”

  “谁说我到过上城?”

  “我猜的,我敢打赌你去过。”

  “他们看过我的证件卡,但只是匆匆一瞥,来不及看清楚我的名字。”

  “却来得及知道你是个镇长。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找出一个不在自己镇上的,或是无法交代今日行踪的镇长。现在,弗罗伦纳所有的通讯线路也许都烧热了,我认为你惹上了大麻烦。”

  “也许吧。”

  “你知道没有‘也许’这回事。需要帮助吗?”

  他们一直在悄声交谈。愚可蜷曲在一角,已经沉沉睡去;瓦罗娜的双眼轮流望着说话的两个人。

  泰伦斯摇了摇头:“不用,谢了。我……我会设法解决。”

  面包师立刻纵声大笑:“我很有兴趣看看你怎么解决。别因为我没受过教育而瞧不起我,我有其他的本事。听着,你好好想一晚上,也许你会决定接受我的帮助。”

  瓦罗娜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的床只是铺在地上的一条毯子,但那不比她睡习惯的床差多少。愚可在对面角落的另一条毯子上睡得很沉。在头痛暂停后,他白天若是处于兴奋状态,晚上总是睡得很沉。

  镇长谢绝了寝具。面包师大笑几声(他似乎对每件事都大笑一番),之后便熄灭灯火,并告诉镇长说,他大可在黑暗中待一整夜。

  瓦罗娜的双眼仍睁得老大,睡眠似乎遥不可及。今后她还睡得着吗?她打倒了一名巡警!

  不知怎么回事,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她对他们的记忆非常模糊。他们走后这些年来,她几乎已经让自己忘掉他们。可是现在,她记起了当年那些夜晚,他们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听到的那些压低的谈话声;还记起了黑暗中来到她家的那些人。

  有一天晚上,巡警把她摇醒,问了许多她不了解的问题,而她不得不试着回答。从此,她再也未曾见过她的双亲。他们走了,大人这样告诉她。第二天,大人让她开始工作,而与她同龄的儿童还能再玩两年。她走在路上,人们总是在她后面指指点点;即使在放工后,别的小孩也不准跟她玩耍。她学会了过孤独封闭的生活,她学会了沉默不语。所以大家叫她“大块头罗娜”,而且常常嘲笑她,说她是个低能儿。

  今晚的对谈为何会让她想起自己的父母?

  “瓦罗娜。”

  这个声音如此贴近,轻微的气息吹动了她的头发,而音量又那么低,她差点就听不见了。她紧张起来,部分是由于恐惧,部分是出于困窘。在她赤裸的身上,仅仅盖了一床被单。

  那是镇长的声音,他道:“什么也别说,听着就好。我要走了,门没有锁,不过我会回来的。你听到了吗?明白了吗?”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手指用力按了一下。

  他满意了。“你要看着愚可,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还有,瓦罗娜。”他停顿了许久,然后才继续说:“别太信任这个面包师,我不清楚他的背景。你明白吗?”

  接着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一下更轻微的吱吱声,代表他已经离去。她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除了愚可与她自己的呼吸声,四周是一片静寂。

  她在黑暗中合上眼皮,用力闭起来,试着集中精神思考。那个面包师痛恨巡警,又曾拯救他们脱险,为什么无所不知的镇长会那么说他?为什么?

  她只能想到一件事:他原来就在那里。正当一切看来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面包师及时出现,迅速采取行动。这几乎像是预先安排好的,或者说,面包师仿佛在等待这一切的发生。

  她摇了摇头。这似乎很奇怪,要不是镇长那么说,她永远想不到。

  一句洪亮而漫不经心的问话,使静寂碎裂成无数颤动的碎片。“嗨?还在这儿吗?”

  一道光束将她完全笼罩之际,她简直吓呆了。她慢慢定下神来,用被单紧紧裹住颈部。此时,那道光束也稍微移开了些。

  她没有必要纳闷这句话是谁说的,手电筒向后渗出的光芒映出一个宽阔、雄壮的身躯。

  面包师说:“你知道吗,我以为你跟他一块走了。”

  瓦罗娜以虚弱的声音说:“你说谁,阁下?”

  “那个镇长。你知道他走了,姑娘,别浪费时间装蒜。”

  “他会回来的,阁下。”

  “他说过他会回来吗?如果他说过,那他就错了,巡警会抓到他的。这个镇长,他不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否则该知道门开着就一定有目的。你也打算离去吗?”

  瓦罗娜说:“我要留在这里等镇长。”

  “随你的便,你可有的等了,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他突然将光束从她身上移开,沿着地板向前移动,最后射到愚可苍白而瘦弱的脸孔。在光线的刺激下,愚可的眼皮自然而然收紧,但他没有醒过来。

  面包师的口气变得若有所指。“可是你最好把这位留下来。我想,你该了解这一点。如果你打算走,门就在那里,但他可不行。”

  “他只是个可怜的病号……”瓦罗娜以高亢而惊骇的声音说了半句,就被硬生生打断了。

  “是吗?好啊,我专门搜集可怜的病号,那位得留在这里。记住了!”

  光束一直没有离开愚可的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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