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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九江这边也是一样,城里整天都有放鞭炮的,很多店铺因为鞭炮卖光了,结果被砸了,就算是那样老板也不生气。去九江玩的兄弟们说,大街上随便走过来一个人,见着穿着国军制服的就拉到酒馆或者饭馆喝酒。哪怕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都可以很高兴地喝个酩酊大醉。

  整个九江的糖果几乎全部卖光了,街上到处是彩旗,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孙中山先生和蒋委员长的画像。

  第九十七章 短暂和平

  团里的兄弟驻扎在九江这段时间是最舒服的,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风餐露宿,这次好多都是住在当地村民的家里,而且伙食也有很大的改善。团里除了基本的守备任务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事干。陈锋也有意识地放松了训练和守备,毕竟不打仗了,没准儿部队要撤销番号呢。

  为了让兄弟们有事情干,团里组织了几次拔河比赛,最后警卫连胜出,决赛赢了的那天警卫连组织会餐,结果喝多了,和决赛输了的一营打了起来。

  除了拔河之外,团里还组织了几场篮球赛,篮球是从九江临时买的,场地也是因陋就简找的一家小学的场地,连篮球架子都是兄弟们自制的。尽管团里只有一部分军官会打篮球,但丝毫不妨碍大家的兴趣,各个连都像模像样地训练。

  丁三对篮球不感兴趣,他比较喜欢吃,就带着兄弟们到村子后面的密林中打猎,这边狍子多,而且特傻。人说傻狍子傻狍子就是打这儿来的,人拿枪一瞄,狍子瞪着眼睛也不动弹,一枪一个。

  有天丁三刚瞄上一只,结果发现那只狍子走路怎么这么笨,再仔细看看,狍子好像怀着孕呢,肚子挺大的。丁三心里不忍,让手下的弟兄都别开枪,放它一条生路。

  触景生情,丁三就想起了自己的小高,第二天和团里请了假,到他们相遇的那个城市找她去。其他兄弟们也有在那个城市的战友,当时那里建成了战区最大的伤兵医院,最后一口气去了十几个兄弟。

  一路上好多各个番号的日军俘虏在陆陆续续地往九江集中,很多路上都车水马龙的,日军队列整齐,后面拉武器装备的卡车扯着白烟一辆接着一辆。

  丁三心里很奇怪,当自己现在再看着这些敌人的时候似乎那种仇恨已经少了很多。仗打完了,谁都不愿意多去回忆这场战争。丁三在想,这些人其实也只是很普通的人,怎么昨天大家就是在战场上面你死我活的对手呢。

  但其他兄弟不这么看,有兄弟看到日军俘虏被暴打的,就起哄,丁三一般都会制止住。仗打完了,他们既然已经投降了,就没必要再去殴打他们。

  路上步行了一天多,后来拦了一辆拉医疗物资的卡车,一帮人坐在大麻包上被颠得摇摇晃晃的。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卡车才到了一个镇子上,丁三和兄弟们找了镇子上的一个天主教堂,里面倒是不大,但很干净。

  那天晚上好多教民举着蜡烛在祈祷,既是为战争中逝去的灵魂祈祷,也是为以后再也不要发生战争祈祷。丁三和兄弟们尽管不知道教民在干什么,但还是感觉气氛非常庄严肃穆,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蜡烛昏黄的光线下,丁三想了很多,既有战争中阵亡的兄弟,也有自己的恋人小高。

  两个人其实真的是阴差阳错,小高和丁三分手后不久就发现怀上了丁三的孩子。战争期间条件那么艰苦,她仍然挺了过来。后来大轰炸中,孩子在重庆降生了,嗷嗷待哺,小高却没有奶水,只能拿糖水兑米汤把孩子慢慢喂大。

  那个年代,一个未婚女人拉扯着孩子,可以想象有多难。但不管时事如何艰难,小高始终相信丁三会活着走过战争,也会活着再来找她们娘儿俩的。

  后来重庆连续遭到轰炸,小高所在的医院撤退到了万县,此后就彻底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所以丁三几次在战区里面找她都没有找到。

  也就是在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天,小高的医院还在大后方呢,可能要在大半年之后才能迁回内地。丁三的女儿相貌长得非常俊俏,眉眼中很像小高,当她问自己的母亲:"爸爸是做什么的?"小高总是自豪地摸摸她的小额头:"你爸爸啊,他和那个叔叔一样,也穿着那样的衣服,他是个军人,他和好多叔叔一起把日本鬼子给打败了。"

  "哦,爸爸是个军人。"孩子记住了,以后经常在街上追着穿军装的军官叫叔叔,大伙看到这个乖巧俊俏的孩子都很喜欢,有人就蹲下来问。

  "我爸爸是个军人,他是打小日本的。"

  大家看到她神气的小模样都哈哈大笑。

  战争中有多少孩子再也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这个数字可能很难统计。而战争中有多少父亲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恐怕这个数字更难统计。

  一场抗战留下的,是家破人亡的伤痛,是一个民族的伤痛。

  路上走了三天多,才重新回到几乎已经一半都是废墟的那座城市。丁三一边打听着小高那家医院的下落,一边在各个医院打听自己所属番号兄弟的病房。

  因为小高所在的医院是一家地方医院,所以在城里找了好多天都一无所获。那天在街上兄弟们看到一个熟人,浑身脏兮兮地坐在街边上乞讨,左腿裤筒空荡荡的,原来是春节前后负伤的叶成龙。

  上次负伤后,他的左腿被截肢了,后来从医院出来发了点遣散费就给打发了。现在物价飞涨,那点钱根本不够用。

  而且上次截肢手术做得不好,断口的地方神经长了个瘤子,天天时不时地就剧痛,每次能疼出一身汗。

  丁三他们看到叶成龙的时候立刻眼泪就下来了,一帮兄弟把他扶到一边,大家抱头大哭了一顿。最后丁三掏空了口袋,把钱全塞在他的兜里。大伙在城里找了家旅店安顿下来,然后叫了酒菜,一边吃一边聊部队的事情,叶成龙也说了医院的好多事情。好多残废的伤兵上头一般也就发了点抚恤金就打发了,本来抚恤金发得就少,加上层层克扣,到兄弟们手上就没几个子了。

  大伙一边听一边骂。

  丁三连续找了好多天也没找到小高医院的消息,其他兄弟们也在各个医院陆续看望了团里的伤兵。九月初的一天,大家围着电匣子听里面放南京受降仪式的讲解,播音员声音激动得直颤:"日本侵略军冈村宁次向我们低下了罪恶的狗头,表示无条件投降。"

  整个医院掌声欢呼声雷动,好多人点起了鞭炮,再没有比当年的敌人低头认罪更让人激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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