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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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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呵,是呵,可是你不在家,这个家就……” “就怎么了?”这时戴天娇已经在啃着夏阿姨递给她的热腾腾的豆沙包子了。 “没什么,没什么,还是你在家好。” 妈妈从楼上往下走,不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是从容地下楼梯,楼梯上铺着红地毯,所以她下楼时总是悄无声息。 “妈妈。”戴天娇举着头叫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她从来不能和妈妈特别亲近,总是相敬如宾。 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也是轻轻地“嗯”一声。在戴天娇的记忆里,母亲的笑是最吝啬的。母亲好像有工作,又好像没有工作,她总是上几天班就病了,戴天娇从小就被夏阿姨嘱咐,“妈妈身体不好,不要去烦妈妈。”从戴天娇懂事起,她就对母亲敬而远之,她觉得妈妈就像是一尊塑的雕像,可以用眼睛好好的看她,却不能轻易伸出手摸她。 妈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喝着夏阿姨给她泡的茶。 “学校还好吗?”妈妈总是这样问,戴天娇觉得像跟外人说话。 戴天娇就不主动说什么,假装举着一张报纸。 “晚上都干些什么?” “看电影,打扑克……”戴天娇猛地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一捂嘴忙着改口:“不是,晚上上自习。有老师管着。” “天娇,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要学习好。我告诉你,总有一天学习好是最重要的。千万要听妈妈的,别看现在闹得这么凶,早晚会有收场的时候。”妈妈一说起这个话题,就会抑制不住激动,她无不焦急地让戴天娇看到她一张昔着的脸。 其实,妈妈是个美人,这一点她知道。妈妈看上去总是那么年轻,不像别人家的妈妈。夏阿姨有时会对她说:“那时你妈妈真漂亮。你姥爷就是被气死的,你妈妈自己跑了,跑到了队伍上。给那些当兵的当老师。” 戴天娇知道妈妈家出身不好,好在每一次填表都是填爸爸的,在家庭出身这一栏里,她总是自豪地填上:革命军人。她最怕填妈妈出生这一个单项,她不得不填上:小资本家。这已经是被减弱了,每当填好这样的表,她总是藏着,不让别人看见。 每周戴天娇回家的这一天,爸爸一进门就大喊大叫:“让我看看我们家的女英雄。” 听到这个声音,戴天娇就会从坐着的沙发上跳起来,冲向才进门的爸爸:“爸爸,爸爸。”用胳膊环住爸爸的脖子,亲热得不得了。 “天娇,回你自己房去。”妈妈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孩子才回来,让她在这呆着,我要和他说话。”爸爸一改刚才的笑脸,拉着一张长脸,用他那种粗粗的山西口音对妈妈说。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妈妈说。 “就这么说,天生的粗人,”爸爸说,“当兵的没那么多事。听不了就别听。” “你,你……”妈妈说不出话来,站起身,从身上摸出一块手绢,边擦眼睛边向楼上走去。 戴天娇不知所措地站着,看到满脸沮丧的爸爸,突然感到爸爸太老了。就忙挽着爸爸的手,把头依在爸爸身上。爸爸就高兴的用手拍打着她的头:“还是我闺女好。” 戴天娇可以想象此时的楼上,那一间带大阳台的北屋里,妈妈一定在伤心的哭,她想她应该到妈妈身边去,去安慰妈妈。可是她又觉得身边的老爸更需要她,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爸爸老了,老得已经不能再为自己遮风避日了,而是要自己去照顾他,去抚慰他。可是她的心还是又跑到了楼上,尽管夏阿姨已经上去了,但是她觉得妈妈更想要她去,这时她有一种不幸福的感觉,她不知道一家人为什么就总是这样充满矛盾。她依偎在坐在沙发上的爸爸身边,可是她心里却在埋怨爸爸,她想如果不是爸爸的那几句话,妈妈也不会这样的,她又在埋怨妈妈,为什么就这么不能忍呢,都生活了大半辈子了。 突然,从楼上传来了夏阿姨那种充满卑微而不能放开嗓门的叫声。戴天娇猛地挣脱爸爸握着的手,飞一样向楼上冲去。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杀这个词汇,一个活得好好的人,突然不想活了,用一种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戴天娇惊呆了,应该是吓坏了,她“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这时爸爸也上到了楼上,他站在门口,大张着嘴使劲喘气。 “你干什么?”突然,爸爸喊了起来,“真是荒唐。” 后来,戴天娇还是住她的校,还是一星期回家一次,可是在家的时候,她变得敏感了,她似乎总有一种感觉,不定在什么地方藏着一颗炸弹,一点点火星就能使它爆炸。她知道了人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要想到别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于是;她在和爸爸亲热以后,就要找机会和妈妈亲热。 妈妈是不折不扣的亲妈妈,可是戴天娇更愿意把好多话说给夏阿姨听,夏阿姨是妈妈生大哥的时候来到戴家的,那时她还很年轻,被丈夫抛弃,她把女儿放到了乡下他母亲家,到了戴家。现在她的女儿在戴家的帮助下也参了军,已经成了一名军医。几十年来,她和戴家已经相融为一体,戴家也没有人认为她是外人。尤其是天娇,就时常把她当成妈妈那个角色,她把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些絮絮叨叨的事,讲给夏阿姨听,夏阿姨听得认真极了,本来就像一条缝的眼睛,就好像看不见了,她用粗糙的手在戴天娇的手上摸来摸去,使戴天娇对于温暖的记忆、就是对于一双粗糙的手的感受。 看着眼前这片墓地,戴天娇感到它们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是呵,那毕竟是另一个世界。戴天娇在心里说,我就是来寻找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要寻找什么。 是的,似乎戴天娇总在等着一种答案,关于什么的答案,她说不清。 戴天娇走在墓地中间,她像看一本书一样,在看那些碑文。她看到埋在这的人,大多数是这个医院建院以后死于疾病的人,而且大多数是一些年轻的战士。生命是何等的脆弱。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就在她专心看碑文的时候,那个哑巴男人又来到了她的身边,依然是悄没声息,等戴天娇一抬头,他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戴夫娇还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哑巴男人又对着戴天娇咿呀了一阵,戴天娇又跟着他走去,还是上次那个地方,无字碑。戴天娇扯着嗓子大喊:“这是谁的墓?” 男人看她这副样子,就忍不住的笑,然后指一指自己的耳朵,表示他听不见,戴天娇一筹莫展。她胡乱比划着手语,显然是不对的。就只是引得那个男人笑。 “这是谁的?谁的?”戴天娇用手指着无字碑说。 哑巴男人还是原来的那一套,似乎指一指墓碑又指一指戴天娇,指一指天。 最后,戴天娇说:“跟你说不清。”就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戴天娇在想,这个哑巴男人是谁呢?难道就只是一个疯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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