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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坦克!”王丕礼叫道,“妈的,有五十多辆!告诉六连注意隐蔽!”

  话音刚落,爆炸声轰鸣——几十辆坦克猛轰六连前沿阵地,阵地顿时笼罩在一片火光烟雾中,战士们刚刚修成的工事倾刻间被摧毁。硝烟里,一个战士被炸飞的胳膊连同步枪一起被抛到半空……

  “让这个加强排撤下来!”王丕礼命令道。

  然而晚了——电话线被炸断。短短五分钟,一个加强排全部折损……王丕礼在望远镜中向六连前沿观察,已看不到战士的身影了,然而炮火还在持续地猛轰阵地,坦克肄无忌惮地开近前沿……

  王丕礼急得在地上团团转,骂着:“妈妈的,一个加强排报销了!一个加强排!”

  这时,从前沿阵地山梁上下来两战士,一个是轻伤号,胳膊挂了花,另一个是前去送信的通讯兵。那个轻伤在肩上扛着一只九零火箭简,王丕礼看见,怒从心起,大喊道:

  “你们过来!”

  那个战士扛着火箭筒摇摇晃晃走过来,在团政委面前站下,嘟嚷着:

  “敌人坦克太厉害啦1我们工事还没修好就……”

  “厉害个屁!”王丕礼骂道,“你扛着火箭筒怎么不打坦克?你还有脸下来?”

  “我……”那个战士支吾着。

  “胆小鬼!”王丕礼骂着,上去给了那个战士重重一耳光。

  那个战士面对暴怒的团政委,又惊又愧,不知所措地用手捂着脸。

  发火过后,王丕礼又感到后悔:敌人火力太强,又怪不得战士……几只九零火箭筒面对五十多辆坦克又能怎么样呢,王丕礼急于要到一营阵地检查工事——一营工事如修不好,在敌人坦克炮火猛轰下也会遭受同样的损失。他命令二营教导员,尽可能坚守岩月山主峰,在部队可能遭到很大伤亡的情况下,再撤向第二线阵地……

  然而,当天下午,当他从一营阵地返回团指挥部后,接到二营电话,禁不住又怒从心起。原来,二营在撤出岩月山阵地时,未能来得及处理烈士的遗体……王丕礼非常清楚,不妥善处理烈士的遗体,也就是说丢弃战友尸体,将会给部队士气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从红军时期,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部队都有后运烈士遗体或就地掩埋的习惯做法,这几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在付出更巨大的伤亡的情况下,部队是绝不能丢弃战友尸体的……

  “你他妈没打过仗?”王丕礼在电话中向二营营长吼道:“为什么不掩埋烈士尸体?”

  “情况危急……来不及……”对方解释道。

  “你少给罗嗦!今天晚上你们组织反击,给我攻上岩月山,夺回烈士遗体!完不成任务我撤了你!”王丕礼叫道。

  “是!今夜组织反击!”

  ……当晚,二营组织四连夜袭岩月山。副连长李茂率领全连踏着积雪悄悄摸上敌人阵地。敌人在酣睡中被枪声惊醒,乱作一团。战士们猛打猛冲,将敌人从山头击退。一面组织防御敌人的反击,一面挖坑掩埋白天牺牲的战友。几个小时后,四连毙敌数十名,将战友遗体掩埋好,胜利返回二线防御阵地……在与牺牲战友分别之际,他们来不及悲痛与流泪,一切进行得是那么紧张而又匆忙,甚至不会掠起那种念头:也许下一次战斗,将轮到其他活着的战友来掩埋自己。在激烈残酷的战斗中,属于个人的瞻前顾后和伤感而来的怯懦与这些战士无缘。他们默默地为战友添好最后一锹上,之后头也不回地撤离,而那些捐躯的勇上们,便永远地长眠在了南朝鲜的土地上……

  ——他们牺牲的日子是一九五一年的春节。

  ——历史将会铭记这些无名勇士们。

  以后年复一年,冬去春来,当人们在和平的日子里,在彻夜不停的爆竹声中,为春节的来临而举起欢庆的酒怀时,从汉江南岸活下来的幸存者会忆起五一年春节那宛如鞭炮般密集的枪声和炮声,会为那些当年长眠在异国土地上的战友们默默祈祷……这个时候,他们会想到,那最后一坯投向死者年轻面庞上的泥土该是多么的冰凉……

  三

  ——这是梁兴初等人从沈阳集训回来的第二天……

  在权作三十八军指挥部的那问低矮的民房里,聚集着该军的师以上主要领导同志。他们之中一部分是刚刚去沈阳集训而又匆匆赶回来的;另一部分则是一直留在前线指挥战斗的首长——这些人几乎都是军师的政治委员。

  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室内烟雾腾腾,人们还在一个劲儿地喷云吐雾。

  梁兴初背靠墙上悬挂的一幅汉江南岸防御作战地图,紧锁双眉沉思着……地图上用各种红蓝符号将敌我双方态势标示得一清二楚:从一月二十五日开始,我方的阻击阵地与敌人的攻击出发地;继之,我方退入二线防御阵地后的布势……现在,五十军与人民军一军团将于今夜撤至汉江以北,三十八军将重新布署防御阵地……敌咄咄逼人的态势一目了然——从南到西几个方向上伸出的巨大蓝色箭头逼指三十八军红色的防御阻击线……此刻,从梁兴初的正面看,——那弧形的红色阻击线正好在梁兴初的双肩上形起一个半圆,而敌方巨大的蓝色攻击箭头好似插向梁兴初肩膀和头颅的几柄利剑……这情景自然产生了一个问题:梁兴初那一副瘦削的双肩能否承担得起敌人重兵集团的巨大压力?

  据刘西元政委汇报十几昼夜的战况,梁兴初等更感到压力之甚:我守卫一线防御阵地的一一二师从一月二十五日以来,顶住了美二十四师、骑一师、英二十七旅等数倍于己的兵力的进攻……敌人在炮兵、坦克和空军的掩护下,由阳智里、利川,杨村里线以七路兵力向一一二师扼守的堂谷里、大岱里、揪谷里、支石里、松温村线攻击。双方经过反复争夺,激战六昼夜,一一二师始将第一线阵地堂谷里、泰华山、天德蜂等地放弃,转人二线固守,随后,为加强一一二师力量,志司命一一三师提前于二月一日南渡汉江,急结于京安里、龙头里以北以东地区,并以三三七团配属一一二师在东官厅、陶雄里、悦美里,外杜陵之线与北犯之美骑一师、美二十四师等部激战至今……

  在这十几昼夜的残酷战斗中,敌人飞机与坦克大炮的轰炸使阵地沦为一片火海,炮火犁松了山头每一寸土地——这给我方守备部队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损失。一一二师之三三六团、三三四团付出了巨大牺牲……后投入的一一三师亦损失很大。特别是,兵员无法及时补充……现在,接韩先楚电报,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今夜将撤至汉江以北组织防御,由此,三十八军的防御阵地更加突出,敌人为策应西线,必将向三十八军阵地施加更大的压力……

  梁兴初意识到:有史以来,三十八军最为残酷,激烈的战斗已经来临了……

  梁兴初扔掉吸得已诀无法掐住的烟蒂,踱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寒冷的空气突然涌人,在室内弥漫的烟雾里象卷起一般激烈的旋风。太阳已升起很高,在稀薄的云层里,发出惨白的光线,似乎阳光毫无色彩……从南边方向和东部一带,传来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爆炸声——部队仍在与敌激战……一发炮弹落在几百米外的山谷,轰然炸响,腾起一阵烟雾,随即有一般烧焦的树木的怪味儿彼风吹来。炮弹近距离的爆炸,使梁兴初又一次意识到军指挥所离前沿阵地很近,然而他想到的不是指挥所面临的危险,而是全军必须树立的决胜的信念:军指挥所就在你们的身后,全军将士决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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