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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就像陶器的纯白和咖啡的褐黑形成对比一样。莱因哈特降低他的视线,而希尔德则仰望着他金黄色的额发娓娓铺述自己的意见。

  “请容我多言,阁下。请您避开无益的战斗回帝都奥丁。如把费沙回廊交给米达麦亚提督,把伊谢尔伦回廊交给罗严塔尔提督的话,一定会有很好的战果。阁下只需坐镇后方,静待着他们所带来的胜利果实就可以了。”

  莱因哈特没有生气,不过他也没有接受希尔德的建议,因为这个建议的内容连他自己也都自觉到是极为常识性的。

  “伯爵小姐,我要作战。”

  对莱因哈特这一句话,希尔德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他的语气不像是发自一个渴望权力的野心家,反倒像是一个极欲抓住被遗忘梦想的少年心声。现在,希尔德更确认到一点──对莱因哈特来说,战斗不只是一种手段。而且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彷佛成了想从少年手中抢走他仅有的小宝箱的严格而无理的教师。这的确是错觉,从“理”字方面来说,她的建议才是正确的。身为支配者应该让部下有更多的机会去建立功劳,而不是一味地去抢功劳。可是,要把战争从莱因哈特身上夺走,就好像把一只生龙活虎而且高傲不已的猛禽硬生生关在笼子里一样,到时它那从瞳孔中放射出来的锐利眼神、从翅膀上散发出来的光彩必定会消失无踪。

  莱因哈特的人生是靠着和众多的敌人作战编织而成的。在他最初的十年人生中,唯一的同伴便是长他五岁的姐姐安妮罗杰。而这个唯一而且绝对的同伴,对莱因哈特而言是光明源泉的安妮罗杰,在即将成为老迈权力者的囚虏的半年前,为他找到了第二个真诚的同伴。

  和莱因哈特同年,身高超出年龄许多的红发少年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从此以后便常与莱因哈特为伴,守护着莱因哈特,为莱因哈特打败敌人。当他们两人奋力打败数倍于他们的恶童,意气昂然地回家时,安妮罗杰虽然没有赞赏他们,却总是会为这两个小勇士冲泡热腾腾的巧克力。装在廉价杯子里的热巧克力以其难以言喻的温热感觉温暖了少年们的心。不管多么辛苦,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了回报。和当时那种喜悦及满足感比较起来,他觉得自己所报之于姐姐的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莱因哈特的心态并没有迟钝到会认为给予姐姐崇高的地位就会使姐姐高兴。但是,让外人知道姐姐对他有多重要,而能以外在物质表现出来的,除了给与崇高的地位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方法吗?公爵夫人或者女大公的称号,以及随着称号而来的庄园、邸宅及年俸金,不管是多么大的赏赐,莱因哈特对姐姐的浓烈感情都不能表达于万一。

  然而,莱因哈特为姐姐所准备的东西名单上,独独没有“新配偶”这项。莱因哈特本身所意识到的,或者没有意识到的几个心理因素,使得他不承认有所谓的“姐姐的配偶”存在。看在希尔德眼里,她不禁有着无比的恐惧感,只要有那个无人可比的姐姐存在,莱因哈特不就无法像常人一样恋爱了吗?当然那或许是她杞人忧天,或许只是让莱因哈特爱慕的女性尚未出现而已──

  “照原定计划,明天离开费沙。”

  莱因哈特把视线从昂贵的白瓷咖啡杯上移开,然后宣布道。希尔德把那时间极短但确实在其他世界中游移的心拉回到现实世界中。她答了一声“是”,但是也察觉到自己心神的不定。

  “伯爵小姐,总之一句话,如果我要掌握全宇宙,我会赤手去拿,而不是隔着一层手套。”

  希尔德全身全心地赞同莱因哈特的话,但是心中却微微罩上一层薄雾。原本厚得让人不知外面时间飞逝的窗帘绽开了一条缝,黎明前的微弱光芒瞬间照亮了侧脸,或许那只是错觉和幻影构成的粗略而没有色彩的图画。但是,希尔德觉得莱因哈特的话不仅暗示着他的生存方式,也暗示着他殉道的心态。然而,现在的莱因哈特就像是一团燃烧旺盛、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发自体内而及于手脚尖端的活力,永不衰竭地持续燃烧着。

  Ⅳ

  当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离开占领地费沙,重新登上征服之旅的当天,毕典菲尔特、法伦海特两提督刚好率领着舰队从帝国到达了费沙。他们预定在五天后尾随莱因哈特之后踏上征途,因此士兵们便在异乡获得了最后的休假日。

  让费沙的市民产生令他们难以表现的感慨之情,是在他们看到跟在法伦海特、毕典菲尔特之后从帝国军的战舰中出现的人物。这个人叫博尔德克。他曾任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副官及驻帝国的事务官,至少不是个无能的男人。最近,他因为没能事先报告帝国军侵略的消息以致身价暴跌。但是,他在宇宙港获得罗严克拉姆公爵出发前所颁赐“费沙代理总督”之称号,事情发展至此,费沙市民不得不认清他并不是不知道帝国军的侵略行动,而是有意隐瞒事实。也就是说,原被称为“自治领主的心腹”的人是出卖费沙的自由及独立以换取自身“代理总督”地位的卖国贼。

  “卖国卖亲──但是,尽量卖个好价钱!”

  这是费沙市民们恶意的嘲讽,不过自己突然变成了被卖之身,当然也高兴不到哪去。然而也有人认为,由费沙人担任费沙的行政长官比由帝国军直接支配要好得多。更积极的人则主张时代自有其变化,既然将会出现统一支配全人类社会的大帝国,那么,费沙就应在新的环境下寻求进一步发展的道路,太拘泥于原只是形式上的政治地位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这些都是很具说服力的见解,但是,人类要处理感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市民眼中那个坐在“代理总督府”中开始处理行政事务的博尔德克的形象实在没办法单纯化。

  更何况,费沙人所信奉的理念之一便是“靠自己的脚站起来走路”,所以要他们支持稳稳地安坐在帝国军推动着的婴儿车中的博尔德克实在是很困难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

  于是,市民们在酒馆或家庭中便经常如此地窃窃私语。

  “鲁宾斯基那个‘费沙的黑狐’跑到哪去了?他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袖手旁观帝国军的占领行动及博尔德克的一步登天?”

  ***

  不管是哪个时代,在哪一种政治体制中,权力者总是有着市民所无法知道的藏身之处。形式上似乎与躲在阁楼中建造梦幻之城的小孩子一样,但是,出发点却完全不同。权力者主要是对丧失权位感到恐惧,以及一种保身的利己主义使然。

  因此,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所使用的秘密藏身处并不是他一手建造的,而是活用了先人的遗产。这个够聪明──或者说够狡猾──的位置就在只有极少部份人知道的高级官员们专用的地下掩体的更下一层,由于水的供给、排气、排水、排热等生存不可或缺的系统,是分散于能源常规消耗型的公共设施群中,并且与之连动,所以被探查出来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和不到十名的贴身要员躲在这座无名地下宫殿的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表面上似乎很安于这种软禁似的平静生活。掩体内的布局为了消除住在里面的人的压抑感而刻意铺设得一如豪奢的王朝宫殿,由于同样的理由,天花板也特意挑高,整个空间多出了许多无用的部分。在饮食方面,菜单更是丰富得号称在一年内不会有同样的料理上桌。

  鲁宾斯基的情人多米妮克·尚·皮耶尔,是掩体内唯一的女性,虽然她常常和自治领主腻在一起,然而,这一对情侣之间会话的平淡无奇,是那些忠实但单纯的近侍们所难以想象的。譬如,某天由鲁宾斯基开头的谈话内容是这样的:

  “为了从费沙逃出而让你费尽各种心思的地球教司祭德古斯比,好像终于找到救星了,真是不容易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许是个很好的歌手及舞者,要说演技嘛,以前我就说过,你离合格线还差很远。”

  鲁宾斯基的语气让人联想起哀叹弟子不肖的工匠。多米妮克把威士忌酒杯放在情人面前时,桌面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或许吧!不过,鲁伯特·盖塞林格,那个你最爱的儿子,在被你杀掉前还一直相信我是他那一边的哪!”

  “他不是一个有敏锐感受力的观众。因为他不是纯粹在观赏演员的演技,而是借着从本身抽离出来的幻想投影在演员身上来自我陶醉罢了。”

  当多米妮克大胆地说出那个原本想杀死亲生父亲却反而被杀的青年的名字时,杀子的父亲脸上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手上酒杯中的水面也丝毫没有晃动一下。他的冷静或者假装冷静的态度不由得使多米妮克的神经为之崩溃。她放弃了佯装不知情的努力,转过来反击鲁宾斯基。

  “看来我也得去保险公司投保了,一想起我把自己的命运委托在你这种人身上,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直相信着她的已故鲁伯特·盖塞林格,曾指示要她协助知道费沙与地球教的秘密关系之证人德古斯比设法逃离费沙,对这件事,多米妮克一直保持缄默。如果在其他的事情上,她必定会发挥其饶舌的本能。

  “老实说吧,我并不喜欢参与杀害你儿子的行动。事后想来真不是滋味!”

  “打一开始我就不认为你会高高兴兴地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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