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8)_尼尔·盖曼

八

　　黎明的灰色天空逐渐亮了起来，现在登斯坦看得见她了。周围的动物醒来开始活动：马儿跺脚；鸟儿醒来，用歌声迎接黎明；住在市集牧草地各处帐篷里的人，开始起身活动。“哪，你该走了。”她柔声说道，有些惋惜地用卷云般的紫罗兰眼睛看着他；接着温柔吻了他，亲在嘴上。她的嘴唇尝起来像压碎的桑椹。她站起来，走回小摊后面的吉普赛篷车。

　　既晕眩又孤单的登斯坦走过市集，觉得比实际的十八岁老了好多好多。

　　他回到牛棚，脱下靴子，一觉睡到太阳高挂在天空才醒来。

　　第二天市集结束了，尽管登斯坦没再回到市集，但外地人离开了镇上，石墙镇的生活恢复正常。也许跟大部分的乡镇生活比起来，稍微不是那么正常（特别是当风吹错方向的时候），但是，整体而言，所有的事情都够正常了。

　　※

　　市集过后两个星期，汤米·佛瑞斯特向布丽琪·康菲求婚，她接受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海斯塔太太在某天早上去拜访宋恩太太，两人在起居室里喝茶。

　　“佛瑞斯特家的男孩真幸运啊。”海斯塔太太说。

　　“没错，”宋恩太太说道，“再来一块小圆饼吧，亲爱的。我猜想你们家黛西会当伴娘。”

　　“放心，她会的，”海斯塔太太说，“只要她活得够久。”

　　宋恩太太抬起头，心生惊恐。“怎么了？她没生病吧？海斯塔太太。可别跟我说她病了。”

　　“她什么也不吃，一直消瘦下去，宋恩太太。她只是偶尔喝一点点水。”

　　“噢，天啊！”

　　海斯塔太太继续说：“昨晚我终于找出原因了。是你家的登斯坦。”

　　“登斯坦？他不会……”宋恩太太举起一只手来遮住嘴。

　　“喔，不是的。”海斯塔太太连忙摇头，噘起了嘴。“事情不是那样。登斯坦忽视了她，好多天没见面了。她已经认定登斯坦不再关心她，只能拿着他送的雪花莲掉泪。”

　　宋恩太太从罐子里多舀了些茶叶放进茶壶，添上热水。“老实说，”她承认，“登斯坦他爸爸跟我，都有点担心登斯坦。他最近简直是失魂落魄。只有这几个字能形容了。他也不把工作做完。他爸爸说说这小伙子需要好好定下心来。要是能定下来，他爸爸说要把整个卫斯渥德牧场都给他呢。”

　　海斯塔太太缓缓点了点头。“海斯塔当然也想要我们家黛西开心。他一定会把家里的绵羊分一大群给她。”大家都知道海斯塔家的绵羊是这附近最好的，皮毛长软，又聪明（对绵羊来说），犄角卷曲，四蹄轻快灵敏。海斯塔太太和宋恩太太啜饮手中的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登斯坦·宋恩和黛西·海斯塔在六月举行了婚礼。要说新郎似乎有点儿意乱情迷，噢，那是因为新娘就像以往所有的准新娘一样，可爱又容光焕发。

　　在他们身后，两人的父亲讨论着为新人在卫斯渥德牧场上兴建农舍的计划。两人的母亲都同意黛西看起来美极了，只可惜登斯坦不让黛西把他四月底在市集上买给她的雪花莲佩戴在结婚礼服上。

　　在深红、鹅黄、粉红、白色的玫瑰搭蕾的花雨中，他们的故事即将就此打住。

　　或者说，快了。

　　农舍还没盖好之前，他俩住在登斯坦的小屋里。两人确实是够快乐的了，而饲养绵羊、赶羊、剪羊毛、养育小羊等日复一日的工作，渐渐消除了登斯坦恍惚的眼神。

　　第一个秋天来临，接着是冬天。就在二月底，母羊生产的季节，天气非常寒冷。冰冷的毛毛细雨不停从铅灰色天空落下，刺骨寒风咆哮着吹过荒野和萧条的森林。傍晚六点，太阳已经下山，天色很黑，一个柳条篮推进了石墙的空隙。在闸口两边的守卫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这个篮子。毕竟他们站错面，而当时又湿又暗，他们只顾忙着跺脚取暖，忧伤而寂寞地凝视着镇上灯光。

　　然后，是一阵激烈尖锐的啼哭。

　　这时他们才往下一瞧，看到脚边的篮子。篮子里有一捆东西，裹在油腻的丝巾和羊毛毯之间。这捆东西的顶端伸出一张号哭的通红小脸，小眼睛皱成一堆，小嘴张口发出声音，饿了。

　　宝宝的毛毯上有枚银色别针，别着一小片羊皮纸，纸上用优雅而略带古风的笔迹写着这几个字：

　　崔斯坦·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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