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小说 > 我是传奇 | 上页 下页


  这时候,他感觉整个房间开始有点晃动了,彷佛陀螺仪般绕着中心旋转,围绕着他的椅子起伏摆动。那是一种很舒服的迷茫朦胧的感觉,他的眼睛开始看不清楚,每样东西的轮廓边缘开始变得雾雾的,一团模糊。他看着手上的杯子,看着电唱机。他的脑袋开始不自觉地左右摇晃。此刻,它们正在屋外穿梭徘徊,窃窃私语。它们在等待。

  他心里想,虎视眈眈的吸血鬼,一群遭到诅咒的怪物,它们是多么的饥渴。被世界遗弃的一群,它们是多么孤独凄凉。

  他脑海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他把食指举到眼前,左右摆动。

  伙计,我来跟你聊聊吸血鬼,聊一种少数原理,如果有这种原理的话。其实,真的有。

  不过,为了简单扼要,我要跟你说明我的论点的理论基础。我的论点是:我们对吸血鬼一向怀有偏见。

  对少数族群怀有偏见,这个论点的主旨是:我们憎恨吸血鬼,是因为我们害怕吸血鬼。因此……

  他又喝了一口酒,很大的一口。

  曾经有一个时代,说得更明确一点,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吸血鬼拥有巨大无比的力量,大家对吸血鬼的恐惧是超乎想象的。它们是遭到诅咒的怪物,至今也还是。社会大众痛恨吸血鬼,莫名其妙的痛恨。

  然而,吸血鬼的渴望需求真的有那么令人惊骇吗?跟动物的需求、人类的需求比起来,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有些父母亲渴望摧残自己孩子的心灵,跟他们比起来,吸血鬼的渴望真的有那么残暴吗?吸血鬼或许会令人心跳加速,寒毛直竖,然而,那些父母亲的所作所为,却是创造出一群精神有问题的孩子,帮这个社会养出一批政客。跟他们比起来,吸血鬼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有些军火商生产炸弹和枪械,把那些炸弹枪械卖给种族狂热的恐怖分子,让他们用来做自杀式攻击,然后用贩卖军火赚来的钱设立基金会。这种假慈悲的基金会未免设立得太晚了。跟这种人比起来,吸血鬼真的有那么差劲吗?有些酒厂用劣质的谷类酿酒,然后卖给那些意志消沉头脑不清的人,害他们的脑袋变得更迟钝。跟那些酒厂比起来,吸血鬼真的有那么差劲吗?(不对,我不应该批判那些酒厂,我应该道歉。灌进我肚子里的,就是他们酿的酒,我怎么可以乱骂呢?)有些出版商发行色情刊物,出版歌颂死亡的书,在全国各地泛滥成灾。跟那些出版商比起来,吸血鬼真的有那么差劲吗?说真的,亲爱的,扪心自问──吸血鬼真的有那么坏吗?

  它们也不过就是会喝人血罢了。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友善的偏见呢?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歧视呢?为什么吸血鬼就不能随心所欲,爱住什么地方就住什么地方?它们躲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你为什么非得挨家挨户搜索,非得把它们揪出来不可?你为什么想要消灭它们?噢,你看吧,你把那些无辜的可怜虫当成恶魔般的怪物。它们孤立无援,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没有投票权。难怪它们被逼得只能夜间出来觅食,寻找猎物。

  罗伯·奈佛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一副想通了的样子。难怪,难怪,他心里想,只不过,你愿意把妹妹嫁给吸血鬼吗?

  他耸耸肩。被你逮到了,伙计,被你逮到了。

  音乐停了。唱针在唱片最内圈的沟纹上来回刮擦,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他坐在那里,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窜到大腿上。这就是酒喝太多的缺点。酒喝多了,喝酒的快感就麻痹了。酒缸里是找不到慰藉的。你还来不及尝到快乐的滋味,整个人就已经醉成一摊烂泥了。这时候,客厅已经不再摇晃,开始恢复正常了,门外的喊叫声也开始钻进他的耳朵里。

  “滚出来吧,奈佛!”

  他的喉咙起伏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嘴里吐出的气会颤抖。滚出来吧。那些女人就在外面,衣衫不整,要不然就是脱得一丝不挂。她们诱人的躯体正等着他激情的抚触,她们湿润柔软的嘴唇正等着……

  我的血,我的血!

  他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看着自己泛青的指关节,彷佛看着别人的手。他的手颤抖着,慢慢举起来,然后往自己的腿上用力一捶。他感到一阵剧痛,倒抽了一口凉气。空气中有一股怪味道。那是大蒜的味道。整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大蒜的味道,衣服上、家具上、吃的东西,甚至连喝的饮料里也全是大蒜的味道。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大蒜汽水呢?他努力想幽自己一默,可是实在不怎么好笑。

  他猛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现在该怎么办?每天固定的戏码又要再上演一次吗?不用那么麻烦了,我都会背了。看书─喝酒─决定把房子隔音──还有,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女人,那些嗜血的女人。想象她们全身一丝不挂,温热光滑的躯体紧贴着他的身体。不对,她们的身体可一点都不温暖。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在颤抖,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那些该死的东西。它们究竟在等什么?它们真以为他会就这么走出去,自动送上门吗?

  搞不好真的会。搞不好真的会。他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站在大门口,正在把横杆抬起来。来了,姑娘们,我来了。准备献上你们湿润柔软的嘴唇吧,准备迎接我吧。

  外头那些东西已经听到横杆被拿掉的声音,一阵嗥叫声立刻响彻了夜空,声音充满了期待。

  这时候,他忽然猛转身,拳头用力打在墙上,一拳又一拳,一直打到墙上的灰泥整个裂开,打到自己的手皮开肉绽。然后,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牙齿猛打颤。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恢复平静,把横杆架回门上,然后走回房间。他整个人往床上一摔,头埋进枕头里,发出一阵呻吟。他举起左手又打了床罩一拳,只不过已经没什么劲了。

  噢,老天,他心里想,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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