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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十二

  “不要向太阳祈求怜悯。”

  ──《史帝加生平》之“穆哈迪的痛苦”

  ***

  瞬间的不当会带来致命的错误,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圣母提醒自己。

  她蹒跚地走着,显得心不在焉。一队弗瑞曼卫兵跟在她周围。她知道其中有一个聋哑人,魔音大法对他毫无用处。毫无疑问,只要她表示出哪怕最轻微的反抗,都会被这个人击毙。

  保罗为什么传唤她?她疑惑不已。打算判她死刑吗?她还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测试他时的情形……那时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还是个小孩子。他一直都很有心计,深藏不露。

  他那该死的母亲!正是她的错误使比·吉斯特姐妹会失去了对这条基因链的控制。

  沉寂。沉寂沿着前面的长廊向前涌去。她能感觉得到,沉寂正将她到来的消息传递进去。保罗会听见这种沉寂,早在她到达之前就会知道这一切。她还不至于自欺欺人,认为自己的法力能超过他。

  该死的!

  岁月将它的重负强压在她肩上,让她恼怒不已:关节疼痛;反应缓慢,再也没有从前的敏捷;肌肉也不像年轻时紧绷而充满活力。后面还有很长的日子,很长的生活。她将靠沙丘塔罗牌打发掉这些日子,徒劳地为自己的命运搜寻线索。可纸牌也像她似的反应迟缓。

  卫兵押着她绕过一个角落,进入另一条看似没有尽头的拱形长廊。左边是装有强化玻璃的三角形窗户。透过这些窗户望上去,能看见排成格状的藤蔓,以及被午后阳光投下的浓重阴影笼罩着的靛青色花朵。脚下铺着瓷砖,上面镶嵌着外星球的水生生物图案。处处都让人联想到水。财富……丰饶。

  一些身着长袍的人影从她面前穿过,走向另一间大厅。他们偷偷看了圣母一眼,表情紧张,显然认出了她是谁。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走在她前面的卫兵的后脑勺上:发际线剃得轮廓分明,年轻的肌肤被军服领子压出了一道粉红色的痕迹。

  这座要塞式皇宫的庞大令她惊叹。长廊……长廊……他们走过一扇敞开的门,淹没在里面传出的铜鼓和笛子的乐音中,古老的音乐,悠扬婉转。屋里的人瞪了她一眼:是弗瑞曼人蓝而又蓝的眼睛。她从这些眼神里看到了已经成为传奇的狂乱和反叛──来自他们的野蛮基因。

  她知道,某种程度上,她个人应该对此负责。比·吉斯特不可能意识不到该基因及其可能带来的后果。一阵深深的失落攫住了她:那个固执的亚崔迪傻瓜!他怎么敢拒绝用他那该死的生殖器养育宝石般珍贵的后裔?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打破了时间的局限,却又实实在在,货真价实──像他那可恶的妹妹一样货真价实……那一位是另一个不可预测的危险。一个不受拘束的圣母,她会不顾任何比·吉斯特禁忌胡乱生下一大堆孩子,丝毫不顾忌基因的开发。但她无疑拥有和她兄长同样的魔力,而且还不止于此。

  皇宫的巨大规模使她感到窒息。长廊会不会永无尽头?这地方弥漫着可怕的物质力量。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哪个星球,哪种文明,能创造出如此庞大的人造建筑。它那宽厚的高墙内足可以藏匿一打古代城堡!

  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灯光闪烁的椭圆形门洞。她认出这是艾克萨人的杰作:气压传送道。既然有这些设备,为什么还要她走这么长的路呢?她脑子里开始有了答案:有意压迫她,以此为皇帝的召见做好准备。

  只是一条小线索,但还有其他细枝末节:押送的卫兵言语小心谨慎,称呼她圣母时眼睛里流露出自然的羞怯。还有那些大厅,冰凉平淡,没有任何气味。所有这些综合起来,足以使一个比·吉斯特做出判断。

  保罗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东西!

  她掩饰住自己的兴奋和得意。她有可以撬动对方的杠杆。现在的问题是找出这个杠杆,测试它的强度。有些杠杆曾经撬动过比这座皇宫更大的东西。弹弹手指,有的文明就会颓然倾倒。

  圣母突然想起了斯凯特尔的说法:当某种东西进化到某种程度时,它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演变为自己的对立面。

  他们走过的通道似乎变得越来越宽大,这是建筑设计上的花招:拱门弯曲的弧度,支柱底部渐渐加粗,三角窗变成更大的长方或椭圆形窗。前面终于露出了一道双开门,远远地立在接待室另一端的高墙中央。这扇门实在太高大宽阔了,她用训练有素的潜意识测量其面积时,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倒吸一口冷气。足足八十米高,四十米宽。

  她和卫兵们走近时,门朝里面打开──巨大的移动幅度,同时又悄无声息,显然装有暗藏的机关。又是艾克萨人的杰作。他们走过高耸的门洞,进入了保罗·亚崔迪皇帝威严华丽的大接待厅。“穆哈迪,在他面前,所有人都变成了矮子。”现在她终于知道大家说得多么有道理了。

  她朝坐在远处宝座上的保罗走过去。圣母发现,自己与其说惊叹于皇宫建筑的宏伟壮丽,不如说被四周那精妙的艺术杰作所震撼。空间很大,能装下人类历史上其他任何统治者的整座宫殿。开阔逶迤的房间蕴含着建筑上的威严和魄力,同时不乏精巧和优雅,显得和谐而完美。大墙后面的横梁和立柱,高居空中的拱顶天花板,无一不呈现出无与伦比的恢宏。一切都显示出天才的手笔。

  也不总是如此宽阔。随着大厅朝里面延伸,面积变得越来越窄。这样,坐在大厅尽头高台中央宝座上的保罗就不至于和别人一样变成矮子。如果是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头脑,又被四周那些庞大的建筑所震慑,乍一见到他,肯定会把他的实际体积和身高放大许多倍。还有色彩,同样会镇住这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头脑:保罗的绿色宝座由一整块夏甲星祖母绿雕刻而成。绿色象征着生长,而在弗瑞曼神话中,绿色又是悲悼的颜色。它在悄悄告诉你,坐在这里的人可以让你悲悼。同一种颜色,却同时象征着生与死。将对立之物结合得如此完美,真是绝顶聪明。宝座的后面,五颜六色的帷帐像瀑布一样垂下。有炽烈的橘红色,沙丘土地般的咖喱金色,以及香料那斑斑点点的肉桂色。对训练有素的眼睛来说,这些颜色的象征意义非常明显。可对生手来讲,它们的潜在意味像无形的铁锤,转瞬之间便能使来人屈服。

  但在这里充当最重要角色的却是时间。

  圣母计算着以自己蹒跚的脚步走近皇帝宝座需要多少分钟。在这个过程中,你有足够的时间受到威吓。你的身体在狂暴的威力逼视下,所有不满和仇视都会被压榨出来。刚开始朝宝座前进的时候,你或许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可当你结束这段漫长的里程时,却变成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虫。助手和随从在皇帝身边站成整整齐齐的一圈,全神贯注的皇家卫兵列队在覆着帷幔的后墙边。那个邪物阿丽亚站在保罗左手边的两级台阶下;皇室的走狗史帝加站在阿丽亚下面一级台阶上;右边,大厅地板的第一级台阶上,站着一个孤独的人影:邓肯·艾德荷的行尸走肉,死灵。她打量着卫兵中的老弗瑞曼人,都是胡子拉碴的耐布:穿着蒸馏服,鼻子上有疤痕,腰间挂着啸刃刀。其中一些人挂着弹射枪,甚至还有激光枪。这些人是最受信赖的,她想,竟可以当着保罗的面佩带激光枪。他显然穿着屏蔽场发生器,她能看到他身边的屏蔽场发出的微光。只要激光枪朝屏蔽场开火,整座城堡便会化为地面的一个巨洞。

  押送的卫兵在离台基十步远的地方停住,在她身前分开,好让皇帝能不受遮挡地看见她。她这才发现加妮和伊如兰不在。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据说,只要她们不在场,皇帝不会举行任何重要会议。

  保罗对她点点头,一言不发,默默地掂量着她。

  她当机立断,决定先发制人。“看来,伟大的保罗·亚崔迪想屈尊俯就,瞧瞧这个被他禁止来到阿拉吉斯的人。”

  保罗淡淡地一笑,想:她知道我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以她的本事,只能是这样。他知道她的力量。一个比·吉斯特不可能单凭侥幸当上圣母。

  “我们是不是可以省掉这一番唇枪舌剑?”他问。

  会这么容易?她怀疑。“说出你想要的东西。”

  史帝加动了动,瞥了保罗一眼。这个皇帝的走狗不喜欢她的语调。

  “史帝加希望我把你赶走。”保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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