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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我觉得身体很虚弱。”他说着,飞快地环顾四周,“我躺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已经三个星期了。深度昏迷,几乎连你的生命火花也检测不到了。”杰西卡说。

  “可我……我喝下那滴水才一小会儿的工夫,而且……”

  “对你来说是一小会儿,对我来说却是担惊受怕的三个星期。”杰西卡说。

  “不过是一小滴,而且我已经转换了它的毒素。”保罗说,“我改变了生命之水。”装着毒液的水罐就放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没等加妮和杰西卡阻止,他已经把手插进水罐,掬起一捧毒液,滴滴答答地送到嘴边,大口吞咽着掌中的液体。

  “保罗!”杰西卡尖叫道。

  他抓住她的手,望着她,脸上挂着将死者的微笑,同时把他的意识一波接一波传向她。

  这种意识互通不像与老圣母或阿丽亚互通时那么温和,不是分享,也无法相互包容……但它仍旧是意识互通:整个意识全面敞开。这种联系使她震惊,使她虚弱,使她畏缩,心中充满对他的畏惧。

  他说出声来:“你提到过一个你进不去的地方,对吧?就是那个连圣母也无法面对的地方。指给我看。”

  她摇摇头,被他这个疯狂的念头吓坏了。

  “指给我看!”他命令道。

  “不!”

  可她无法从他身边躲开。在他那可怕力量的威逼下,她只好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朝深藏在意识中的那个黑暗方向望去。

  保罗的意识从她身边流过,包围着她,向那片可怕的黑暗直奔过去。恐惧使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但在此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瞥到了那个地方。不知为什么,看到的东西竟使她浑身颤抖起来。那个地方飓风吹拂,火花闪烁,一圈圈的光环不断地扩大、缩小,一条条膨胀开来的白色条状物在光环的上下左右不停地流动着,彷佛被某种黑暗力量和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驱赶着,四处蹿动。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到保罗正躺在那儿,盯着她瞧。他仍旧抓着她的手,但那种可怕的意识联系已经消失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再发抖。保罗这才松开她的手:这时,她感觉好像某个支撑物被抽掉了似的,整个身体前后摇摆起来,若不是加妮跳过来扶住她,她就会跌倒在地。

  “圣母!”加妮说,“出什么事了吗?”

  “累,”杰西卡轻声说,“太……太累了。”

  “到这儿来,”加妮说,“坐在这儿。”她扶着杰西卡,走到靠墙的一张靠垫旁边坐下。

  这双年轻强壮的手臂让杰西卡感到十分舒适,她紧紧抱住加妮。

  “这是真的吗?他看见生命之水了?”加妮问。她轻轻挣脱了杰西卡的拥抱。

  “他看见了。”杰西卡轻声说。她的思绪仍然因为刚才心灵上的接触而不停地翻滚着,汹涌澎湃。那种感觉就像在恶浪滔天的海上漂流数周后,刚刚踏上坚实的陆地。她觉得体内的老圣母……以及所有其他人,全都惊醒过来,一个个急切地追问着:“那是什么?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地方?”

  一切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她儿子确实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那个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时空的人,他就是那个出现在比·吉斯特梦想中的人物。而这个事实使她深感不安。

  “怎么了?”加妮问道。

  杰西卡摇了摇头。

  保罗说:“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两种古老的力量──夺取和给予。一个男人不难面对他身体里那股夺取的力量,但他几乎不可能看到给予的力量,除非他变成男人以外的其他什么性别。而对女人来说,情况恰恰相反。”

  杰西卡抬起头来,发觉加妮一边听保罗讲话,一边盯着她瞧。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母亲?”保罗问。

  她只能点点头。

  “我们体内的这些东西非常非常古老,”保罗说,“甚至植根于我们全身每一个细胞深处。这两种力量塑造了我们。你可以对自己说:‘是的,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当你真正直视内心世界、毫无遮挡地面对你自己生命的原始力量时,你才能看到其中蕴藏的危险。你清楚地知道这个危险会压倒你,制伏你。对给予者而言,最大的危险就是夺取的力量;而对夺取者而言,最大的危险就是给予的力量。无论是给予,还是夺取,二者之中,任何一种力量都可以轻易控制一个人。”

  “那你呢,我的儿子,”杰西卡问,“你是给予者还是夺取者?”

  “我正好处于这个杠杆的支点上,”他说,“没有夺取我就无法给予。同样,没有给予我也无法……”他突然停下来不往下说了,朝他右边的墙壁看过去。加妮感到一股气流吹到脸颊上,扭过头来,正好看见挂帘合上。

  “是奥塞姆,”保罗说,“他刚才正在偷听。”

  一听这话,加妮也感受到了某些折磨着保罗的预感。她清楚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彷佛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一样。奥塞姆会把他刚才的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而其他人则会把它传扬出去。最后,这个故事将如野火般在整个大地上蔓延开来。人们会说,保罗─穆哈迪绝对异于常人。再也不用怀疑什么了。他虽然是个男人,却以圣母的方式看到了生命之水:毫无疑问,他就是天外纶音!

  “你已经看到了未来,保罗。”杰西卡说,“能不能说一说,你都看到些什么?”

  “不是未来,”他说,“我看到的是现在。”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加妮走过来想帮他一把,但被他挥挥手拒绝了,“阿拉吉斯的空中布满宇航公会的飞船。”

  听到他那肯定的语气,杰西卡不禁颤抖起来。

  “帕迪沙皇上本人也来了,”保罗盯着房间里的岩石天花板,“带着他的宠臣真言师和五个军团的萨督卡。老男爵伏拉迪米尔·哈肯尼也在,瑟菲·哈瓦特跟在他身边,七艘飞船满载他招募来的新兵,他把所有可调动的兵力都压上来了。另外,每个大家族都往这儿派出了进攻部队,就在我们头顶上……等着呢。”

  加妮摇了摇头,目光怎么也无法从保罗身上挪开。他奇怪的举止、平板的音调,还有涣散的目光,都使她心中充满敬畏。

  杰西卡干咽了一口唾沫,说:“他们在等什么?”

  保罗看着她说:“等宇航公会允许他们着陆。宇航公会有能力使任何未经允许擅自登陆的部队陷在阿拉吉斯动弹不得。”

  “宇航公会是在保护我们吗?”杰西卡问。

  “保护我们?搞鬼的正是宇航公会!他们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我们在这儿所做的一切,又大幅调低军队运输费用,搞得连那些最穷的家族现在也跑到这儿来了,等着掠夺我们!”

  杰西卡惊讶地发现,他的语气中并无苦涩之意。她并不怀疑他的话。她还记得当初从阿拉肯逃出来的那个晚上,他在言谈间指出了未来的路,说未来将把他们带到弗瑞曼人中间。现在的他和当时一般无二。

  保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母亲,你必须为我们转换大量的圣水,我们需要这种催化剂。加妮,要他们派出一支侦察部队……去找香料菌的生长地。你们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往香料菌丛的生长地大量倾倒生命之水,会发生什么事?”

  杰西卡掂量着他的话,突然看穿了他的念头。“保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死亡之水,”他说,“将引起连锁反应。”他指指地下,“在小制造者中间传播死亡,切断香料和制造者这个生命圈中的一个环节。这样一来,阿拉吉斯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荒漠──没有香料,也没有制造者。”

  加妮一只手掩住嘴,被保罗这些亵渎神灵的言辞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能力摧毁它的人,才是真正控制它的人。”保罗说,“我们有能力摧毁香料。”

  “那宇航公会为什么还不动手?”杰西卡轻声问。

  “他们在到处找我。”保罗说,“想想吧!宇航公会最好的领航员,那些走在所有人之前、为最快的宇宙飞船寻找最安全航线的人,他们全都在找我……可谁也找不到我。他们害怕得浑身发抖呢!他们知道我手里掌握了他们的秘密。”保罗举起握成拳头的手,“没有香料,他们就是瞎子!”

  加妮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你说你看到的是现在!”

  保罗又躺下了,搜寻着在眼前展开的现在,它的边界线逐渐扩展到未来和过去。生命之水的刺激作用开始衰退,他勉强保持着清醒。

  “照我的命令去做。”他说,“未来正在变成一片混沌。对宇航公会而言如此,对我同样如此。幻象的线越收越紧,所有通往未来的线索都集中在这里──香料产地……他们以前不敢干涉阿拉吉斯,因为干涉就意味着丧失他们所不能没有的东西。但现在他们不顾一切了。所有道路都通向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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