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24)_法兰克·赫伯特

二四

　　§九

　　许多人都发现，穆哈迪学习有关阿拉吉斯的一切必要信息时速度惊人。比·吉斯特当然清楚这种速度的基础是什么。对于比·吉斯特之外的人，我们只能这么解释：穆哈迪之所以进步神速，是因为他最初受到的训练就是如何学习，他的第一课就是树立一个根本信念：他能够学会一切。这一信念是今后一切学习的基础。许多人不相信自己有学习的能力，更多的人则认为学习很困难。这种人数量之多，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而穆哈迪却知道如何从每一次经历中汲取知识。

　　──摘自伊如兰公主的《穆哈迪之人性》

　　＊＊＊

　　保罗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把岳大夫的安眠药藏在掌心是很容易的事，只要做一个吞药的假动作就行了。保罗忍住笑意，连妈妈都相信他睡着了。他本想跳下床，请母亲允许他在大宅子里四处查探一番，但又知道她是不会同意的，因为这儿的一切还没安顿下来。不，不能去请求她同意！

　　虽然没征得同意，但也没遭到驳回，所以溜出去也算不上违规。何况我只在安全的宅邸里转转，不溜出门去。

　　他听见母亲和岳大夫在另一间屋子里说话，但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是关于香料……还有哈肯尼什么的。对话的声音时高时低。

　　保罗的注意力转到雕花的床头板上。其实那是嵌在墙上的假床头板，里面藏着控制这屋里所有设施的机关。木板上雕着一尾跃起的鱼，下面是重重棕色浪花。保罗知道，单击鱼眼就会打开屋顶的吊灯；而浪花的一朵，拧一下就能调控通风设备；另一朵浪花则可以调控温度。

　　保罗轻轻从床上坐起。左边靠墙处有一排高高的书架，书架可以推到一边去，露出一个带抽屉的壁橱。通往客厅的门上有个很特殊的门把手，形状像扑翼机①上的推力杆。

　　①任何飞行原理与鸟类相同，靠拍击双翼控制飞行的飞行器。

　　这间屋子似乎是专门用来诱惑保罗的。

　　这间屋子，还有整个星球。

　　他想起岳给他看过的电影书，《阿拉吉斯：皇帝的沙漠植物研究实验站》，那是一本发现香料之前的老电影书。书上各种各样的名词在保罗脑海里一一闪过，在那本书的记忆库里，每个词都配有一张图片：仙人掌、菊科灌木、椰枣树、沙地马鞭草、晚樱草花、桶状仙人掌、熏香灌木、烟树、石碳酸灌木、沙鹰、有袋田鼠、坑狐……

　　这些名字与照片都是过去地球人生活的写照，其中许多只存在于阿拉吉斯，在宇宙任何别的地方都已不复存在。

　　有那么多新东西要学──还有香料。

　　还有沙虫。

　　外面的房间的门关上了，保罗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沿着走廊渐行渐远。至于岳大夫，保罗知道，他会找点东西来读，但依然会待在外面那间屋子里。

　　现在正是出去冒险的好机会。保罗溜下床，朝通向壁橱的书架走去。身后突然一声响，保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雕花床头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刚才睡觉的地方。保罗一愣，僵在当场。这个完全出于本能的动作恰恰救了他的性命。

　　从床头板后面滑出一具微型寻猎镖①，不到五厘米长。保罗一眼便认出了它。这是一种常见的暗杀武器，每个皇室后代从儿时起就学过这种武器的相关知识。这种寻猎镖是窄窄的一道金属条，由人近距离操作，全靠人工瞄准，手眼结合，打入移动的人体，沿神经系统上行，破坏最近的要害器官。

　　寻猎镖抬起头，在屋里左右扫视着，寻找目标。

　　保罗脑中立即闪过相关的知识，想起了寻猎镖的弱点：它的微型悬浮场会使飞镖传感器传送出去的图像发生扭曲；屋里光线又这么暗，寻猎镖的控制者很难找到目标，只能靠物体的运动进行判断，任何移动中的物体都可能成为它的目标。屏蔽场可以减缓寻猎镖的飞行速度，让人有机会击落寻猎镖。但保罗把屏蔽场落在床上了。激光枪②也可以击落寻猎镖，但激光枪太贵，而且出了名的难以控制──如果激光光速切入高热的屏蔽场，就会有起火爆炸的危险。亚崔迪人向来只靠护体屏蔽场和智慧战胜寻猎镖。

　　①一种可以悬浮在空中的金属镖状武器，附有遥控装置，可近程操控。是常见的暗杀用武器。

　　②一种激光武器。由于激光在遇到屏蔽场时，会发生大爆炸，所以使用时需格外注意。

　　现在，保罗一动不动，非常紧张。他知道，能应付眼前危机的只有他的头脑。

　　寻猎镖又抬高了半米，借助从百叶窗间透过的光一点点搜寻。它前后移动着，慢慢搜索过四分之一的房间。

　　我必须设法抓住它，保罗想，悬浮场会使它下半部很滑，所以我一旦得手就必须牢牢抓住它不放。

　　这东西下降了半米，侧向左侧，绕了一圈又转回床前。保罗能听到它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是谁在操控它？保罗想，一定是附近的什么人。我可以叫岳，但他一开门就会被击中。

　　保罗身后的厅门吱呀一响，接着传来一记敲门声。门开了。

　　寻猎镖嗖的一声，飞向发出动静的地方，掠过保罗头顶。

　　保罗右手闪电般用力一抓，随即向下一按，死死扣住那个致命的鬼东西。它嗡嗡叫着，在他手里不断扭动，但保罗拼尽全力，牢牢地把它抓在手上。他猛然用力一翻，向前一送，狠狠地把寻猎镖撞在门把手上。卡嚓一声，他感到飞镖前端的传感器碎了，手里的寻猎镖顿时一动不动。

　　保罗依然抓住它不放，以防万一。

　　他抬眼望去，正碰上夏杜特·梅帕丝那双瞪得大大的纯蓝色的眼睛。

　　“您父亲派我来叫您，”她说，“厅里有人等着护卫您过去。”

　　保罗点点头，眼睛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她穿着一件奴隶们常穿的褐色麻袋服，正盯着保罗手上抓着的东西。

　　“我听说过这种玩意儿，”她说，“要不是被你抓住了，它会要了我的命。对不对？”

　　保罗咽了一口唾液，这才能开口说话：“我……才是它的目标。”

　　“可它刚才却是冲着我来的。”她说。

　　“那是因为你在动。”保罗一边说一边心想：这人是谁？

　　“您救了我的命。”

　　“我救了我们俩的命。”

　　“照我看，您原本可以让那玩意儿结果我的性命，您自己趁机逃走。”她说。

　　“你是谁？”他问。

　　“夏杜特·梅帕丝，我是管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您母亲告诉我，走廊那儿有个通往神奇屋的楼梯，我在楼梯旁边碰见她来着。”她向右一指，“您父亲的部下正等着您呢。”

　　哈瓦特的人。他心想，我们必须把这东西的操控者找出来。

　　“去告诉我父亲的部下，”保罗说，“告诉他们我在屋里抓住了一只寻猎镖。让他们分散搜查，找到操控者。告诉他们立即封锁官邸和周围地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操控者肯定是我们中间的哪个生人。”

　　他又想：会不会是她呢？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进来时，寻猎镖还在动。换句话说，寻猎镖当时还处于操控者的控制之下。

　　“小少爷，在执行您的命令前，”梅帕丝说，“我必须明确地告诉您。您让我欠了您一笔水债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但我们弗瑞曼人有债必还，不管是明债还是暗债。我们知道，你们中间出了个叛徒。究竟是谁，我们还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的。也许那人就是操纵这把屠刀的黑手。”

　　①弗瑞曼语：欠对方一条命。

　　保罗默默记下了这番话：一个叛徒。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奇怪的女人突然一转身，朝门口跑去。

　　他想叫她回来，但看她的举止，肯定不会乐意──她已经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保罗了，现在正要去执行他的命令。一分钟内，屋子里就会到处都是哈瓦特的人。

　　保罗的脑子开始思索起这番奇特对话的其他部份：神奇屋。他望了望自己的左边，也就是梅帕丝刚才所指的方向。我们弗瑞曼人。这么说她是个弗瑞曼人。保罗顿了顿，运动记忆术，眨眼间便把她的脸储存在脑海中：深棕色的皮肤，满脸皱纹，蓝上加蓝的眼睛不带一丝眼白，然后，他加上了标注：夏杜特·梅帕丝。

　　手里仍然紧紧攥住散了架的寻猎镖，保罗转身回到自己屋里，用左手从床上捞起屏蔽场腰带，把它绕在腰间扣好，然后回头冲出房间，沿着走廊向左边跑去。

　　她说过，母亲就在这儿下面什么地方──楼梯……神奇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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