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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八

  “岳!岳!岳!”歌谣中这样唱道,“罪该万死的岳!”

  ──摘自伊如兰公主的《穆哈迪童年简史》

  ***

  门微敞着,杰西卡走了进去。这间房间四面墙壁都是黄色的,左边是一把矮小的黑皮沙发和两个空书架,凸起的一角挂着一只落满了灰的长颈水瓶。在她右手边还有一扇门,那边立着更多的空书架,还有一张从卡拉丹带来的桌子和三把椅子。岳大夫站在她正前方的窗户旁边,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于外面的世界。

  杰西卡又悄悄往屋里走了一步。

  岳的外套皱巴巴的,左肘处一块白斑,好像刚在白粉墙上靠过。从后边看,他像一尊干瘦如柴的雕像,套着一件超大的黑色外套;又像一个正在被人操控着的牵线木偶。似乎只有他那个方方的脑袋上被苏克学校银环束在左肩的黑发,随着身体的移动轻轻摇摆,还有几分活气。

  杰西卡扫视屋内,没有发现儿子的踪迹,但她右手边有一扇关着房的门,她知道门后是一间小卧室,保罗说过他喜欢那儿。

  “午安,岳大夫,”她说,“保罗在哪儿?”

  他没转身,点点头,像是在对窗外的什么人打招呼,心不在焉地说:“你儿子累了,杰西卡,我让他去隔壁的房间休息。”

  突然,他的身体一僵,旋即转过身,胡须在他紫色的唇边飞舞起来:“原谅我,夫人!我走神了,我……我……不是故意要这么随便的。”

  她笑了,伸出右手,一时担心他会跪下去:“惠灵顿,别这样。”

  “居然这么称呼您,我……”

  “我们已经认识六年啦,”她说,“早就不该那么多礼了──我是指非正式场合。”

  岳挤出一丝笑容,心想:行了。现在,她会以为我的任何失态都是因为窘迫。只要让她自以为知道原因,她就不会深究了。

  “恐怕我太爱胡思乱想了。”他说,“每当我……为您感到难过的时候,心里就直呼您为……嗯,杰西卡了。”

  “为我难过?为什么?”

  岳耸耸肩。很久以前,他就注意到杰西卡在分辨真话假话方面不如他的万娜有天份。但只要有可能,他依然尽量在她面前说真话,这是最安全的。

  “您已经看过这地方了,夫……杰西卡,”说起她的名字时,他有点结巴,随即急忙往下说道,“跟卡拉丹比起来,这地方真荒凉。还有那些当地人!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村妇,在面纱之下冲我们号叫着,还有她们看我们的那种眼神。”

  她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感觉到衣服下面的啸刃刀硬梆梆的──如果传言属实,这种刀的刀刃是用沙虫之牙制成的。“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很陌生,外邦人,风俗习惯也不一样。他们只知道哈肯尼人。”她的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刚才你盯着外面在看什么?”

  他转回身望向窗外:“那些人。”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看着左边房前岳注意到的地方。那儿长着一排二十多棵棕榈树,树下的地面扫得很干净,显得光秃秃的,一道栅栏把树与大路隔开。路上往来的人都穿着长袍,杰西卡发觉,在她与这些人之间,一道微弱的光带悬于空中。这是官邸的屏蔽场。她继续观察着往来的人群,不知岳究竟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她发现了,不由得抬手抚着面颊。来来往往人们看着棕榈树的眼神!她从中看到了嫉妒,仇恨……还有希望。每个人都用复杂的神色瞪着那些树。

  “您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岳说。

  “你会读心术?”她问道。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他说,“他们看着这些树,然后想:‘等于我们一百个人呢。’这就是他们心中所想。”

  她皱起眉头,转过身迷惑地问:“为什么?”

  “那些树是椰枣棕榈。”他说,“一棵棕榈树一天需要四十立升水,一个人却只需要八立升。那么,一棵棕榈树就等于五个人。那儿有二十棵树──也就是说,一百个人。”

  “但有些人看树的时候却满怀希望。”

  “他们只是希望上面掉下椰枣来,可惜不到季节。”

  “我们对这个地方的评价未免太苛刻了,”她说,“这儿既有希望也有危险。香料可以使我们富有,有了这笔巨大的财富,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塑这个星球。”

  她暗笑自己的敏感:我这是想说服谁呢?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笑得很苦涩,毫无欢愉之情。“但安全却是钱买不到的。”她说。

  岳转开脸,他想:我要是真能恨他们,而不是爱他们,那该多好啊!杰西卡的神态举止有许多地方都和他的万娜很相像。但是,这种想法本身就很残酷,而且进一步坚定了他的决心。残忍的哈肯尼人不值得信任。万娜或许还活着,他必须弄清楚。

  “别为我们担心,惠灵顿,”杰西卡说,“麻烦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她以为我在替她担心!岳眨眨眼,压住泛起的泪花,心想,我确实替她担心。当那个黑心肠的哈肯尼男爵达到他的目的时,我会站在他面前,抓住我唯一的机会袭击他的致命弱点──趁他得意忘形之时干掉他!

  他叹了口气。

  “我进去看看保罗不会打扰他吧?”她问。

  “不会。我给他吃了镇静剂。”

  “他调整得还好吗?”

  “只是有点太累了。他很兴奋。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有哪个十五岁的男孩不这样呢?”他把门打开,“他就在里面。”

  杰西卡跟了过去,朝阴暗的屋子里看了看。

  保罗躺在一张窄小的帆布床上,一只手放在薄薄的被单下,另一只手放在头上。日光从床边百叶窗的罅隙间映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被单上。

  杰西卡凝视着儿子,望着那张酷似自己的鹅蛋脸。他的头发像公爵,炭黑色,乱糟糟的。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灰色的大眼睛。杰西卡笑了,感到自己不再有所恐惧。她突然意识到遗传基因在儿子脸上留下的痕迹──他的眼角眉梢和脸形都很像她,而神态、轮廓却跟他父亲一样,看上去很成熟。从小就这样了。

  长相是随机的,有多种可能性。但儿子的相貌却综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她思索着,想走到床边跪下,把儿子搂在怀里,但岳在场,这么做不大好。她退出来,轻轻合上房门。

  岳已经回到窗边,他受不了杰西卡凝视儿子的那种神态。为什么万娜就从没为我生过孩子?他暗自问道,我是大夫,我知道这不是身体方面的原因。难道是因为比·吉斯特的缘故?也许她另有使命?会是什么呢?她当然爱我,这是肯定的。

  生平第一次,岳感到自己或许只是一场大阴谋中的一部份,这个大阴谋的纷乱繁杂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站住,“小孩睡觉时无忧无虑的样子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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