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4)_法兰克·赫伯特

一四

　　§五

　　惠灵顿·岳：（宇航公历一〇〇八二─一〇一九一）；苏克学校医学博士（毕业于：宇航公历一〇一一二年）；其妻为万娜·玛库斯（宇航公历一〇〇九二─一〇一八六？）。被视为背叛莱托·亚崔迪公爵的叛徒。（其生平参考《皇室训练营与策反》，附录七）

　　──摘自伊如兰公主的《穆哈迪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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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摩师刚刚离开，所以，尽管保罗听到岳大夫走进训练室，听出了那呆板却又从容的脚步声，但他仍旧脸朝下趴在长桌上。跟葛尼·哈莱克练完后，保罗感到身心松弛。

　　“你看上去很惬意呀。”岳大夫用他一贯冷静而高亢的音调说道。

　　保罗抬起头，看见那竹竿似的身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大夫穿着皱巴巴的黑色衣服，方方的脑袋，紫色的嘴唇，下垂的八字胡，前额是标志皇家侍卫级别心理定势的钻石状纹身，长长的黑发被苏克学校的银环束在左肩上。

　　“今天我们没时间按常规上课了，听到这消息你一定很高兴。”岳说，“你父亲过会儿就来。”

　　保罗坐起身。

　　“然而，我还是为你准备了电影书阅览器和几堂课的胶片。我们可以在前往阿拉吉斯的路上学。”

　　“哦。”

　　保罗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听说父亲要来，他感到非常兴奋。自从皇上下令让他们接管阿拉吉斯以来，父子俩很少有时间待在一起。

　　＊＊＊

　　岳走到长桌边，心想，这孩子，几个月来长大了不少。可怜啊，真可怜。但他马上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动摇。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的万娜，为了让她不再受哈肯尼禽兽的残害。

　　保罗走到桌旁和他站在一起，一边扣着外套的钮扣一边说：“要我在路上学什么？”

　　“啊……学习阿拉吉斯的各种生命形式。对某些生命形式来说，该星球似乎是最理想的生存环境。但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到了以后，我会找到那儿的星球生态学家──名叫凯恩斯博士──协助他的研究。”

　　岳想：我在说什么？我甚至对自己都是这么虚伪。

　　“有关于弗瑞曼人的材料吗？”保罗问。

　　“弗瑞曼人？”岳的手指敲着桌面，发现保罗正盯着自己这个神经质的动作，于是缩回了手。

　　“你手头有没有阿拉吉斯人口组成方面的数据？”保罗说。

　　“当然有。”岳说，“那儿的人大致分为两类──弗瑞曼人是一类，剩下的则生活在谷地、盆地或洼地里。据说他们彼此通婚。生活在盆地和洼地村庄里的女人喜欢弗瑞曼男人做丈夫，那儿的男人也愿意娶弗瑞曼人做妻子。他们有一句谚语：‘城市表面光鲜，沙漠智慧源泉。’”

　　“你有他们的照片吗？”

　　“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弄几张来。当然，最有趣的应该是他们的眼睛──纯粹的蓝，没有半点眼白。”

　　“变异？”

　　“不，这与血液中的香料含量有关。”

　　“弗瑞曼人敢生活在沙漠边缘，一定非常勇敢吧。”

　　“勇敢到极点。”岳说，“他们在刀刃上作诗，他们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凶猛，就连小孩也非常凶悍危险。我猜想，公爵绝不会允许你跟他们搅和到一起去。”

　　保罗盯着岳。对弗瑞曼人的这番简单描述，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已经深深打动了他。一定要争取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盟友！他想。

　　“那沙虫呢？”保罗问。

　　“什么？”

　　“我想多了解了解沙虫。”

　　“哦……哦……当然。我的盒装电影书里有一本关于沙虫的，拍到的只是一个小型标本，只有一百一十米长，直径二十二米。是在北半球采集来的。根据记录，有可靠的目击者发现过长达四百米的沙虫。而且有理由相信，甚至存在比那更大的沙虫。”

　　保罗瞥了一眼铺在桌上的阿拉吉斯北半球圆锥投影图，问道：“沙漠地带和南极地区都标成了非居住区，是因为沙虫吗？”

　　“还有风暴。”

　　“但任何地方都可以改造得适合居住。”

　　“除非经济上可行。”岳说，“阿拉吉斯有许多危险，要去除这些危险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他捋了捋自己下垂的胡须，“你父亲马上就到。在我走之前，先送你一个礼物，这是我整理行李时发现的。”岳把一个物件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黑色，椭圆形，不比保罗的拇指尖大多少。

　　保罗看着那东西。岳注意到这男孩并没有去碰它。真够谨慎的，他想。

　　“这是一部非常古老的《奥兰治天主教圣经》，专为太空旅行者制造的。不是电影书，而是真正印在丝纸上的。配有自己专用的放大器和静电充电系统。”他拿起《O.C.圣经》，演示给保罗看，“静电使书页之间相互排斥，但封面弹簧卡把它们压合在一起。在它的边缘揿一下──就这样，你所选的页面互相排斥，书就打开了。”

　　“这么小！”

　　“可它有一千八百页。揿一下书的边缘──这样，行了……然后，静电会在你读书的时候逐页翻书。千万不要用你的手指触碰书的页面，丝织纤维太脆弱了。”他合上书，把书递给保罗，“试试看。”

　　岳看着保罗摆弄页面调节器。我这是在安慰我的良心。在背叛他之前，我先背叛了我自己的宗教信仰。这样我就可以对自己说，他死后所去的是一个我不能去的地方。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下地狱了。

　　“肯定是在有电影书之前制造出来的。”保罗说。

　　“有年头啦。这是咱俩的秘密，好吗？你父母也许会觉得你太年轻，不该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岳心想：他母亲肯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那……”保罗合上书，把它握在手里，“如果这东西那么贵重……”

　　“容忍一个老头子的一时兴起吧，”岳说，“这是我很年轻的时候别人送给我的。”我必须引起他的兴趣，让他想要此书。

　　“翻到卡利玛章第四百六十七页，就是那一段，‘所有生命均起源于水’。看到吗？封面的书沿上有个很小的凹痕，标明这句话的位置。”

　　保罗摸摸封皮，摸到了两个凹痕，其中一个比另一个浅些。他按下较浅的那个印记。书在他手心里摊开了，放大器也自动滑到适当的位置。

　　“大声读出来。”岳说。

　　保罗用舌头润润嘴唇，读道：“试想，聋子听不到声音。那么，既然我们没有聋，又为什么会丧失听力呢？我们究竟缺少什么，所以才看不见、听不到我们身旁的另一个世界？而围绕在我们身旁的是什么……”

　　“停！”岳咆哮道。

　　保罗立即打住，紧盯住他的脸。

　　岳紧闭双眼，竭力恢复镇静。太怪异了，怎么会刚好翻到万娜最喜爱的那一页？岳睁开眼睛，看到保罗正注视着自己。

　　“有什么不对吗？”保罗问。

　　“对不起，”岳说，“那是……是我……亡妻最喜欢的一页。我没想让你读那一页，会勾起我痛苦的……回忆。”

　　“书上有两个凹痕。”保罗说。

　　当然，岳想，万娜标出了她喜欢的那一页。他的手指比我敏感，所以摸到了她的标注。只是个意外，仅此而已。

　　“你会发现这本书很有意思，”岳说，“里面有不少真实的历史事件，同时阐述了伦理道德和哲学道理。”

　　保罗低头看着掌心里的这本小书──真是个小东西，里面却另有玄机……读这部书的时候，他竟有一种玄妙的感觉，跟他自己肩负的那个可怕的使命有关，让他心神不宁。

　　“你父亲随时会来，”岳说，“把书收起来，闲暇之时再读。”

　　保罗照岳所教的方法触了一下书的边缘，书自动合上了。保罗把它塞进贴身衣兜里。岳冲他大吼大叫的那一瞬间，保罗还担心他会把书要回去呢。

　　“谢谢您的礼物，岳大夫，”保罗郑重地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如果我那儿有什么是您喜欢的，请不要犹豫，直接告诉我，好让我也能为您准备一份回礼。”

　　“我……什么也不需要。”岳说。

　　他想：为什么我要站在这儿折磨自己？也折磨这可怜的小伙子……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哦！那些该死的哈肯尼禽兽！为什么要挑选我承担这份肮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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