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之战(68)

六八

　　“很漂亮，很安静。”我说。

　　“一点不错，长官。”门德尔说，“除了和中尉你之外，我一个月都说不到十个字。”

　　“那你打破自己的纪录了。”

　　“你介意我们在你身上打个赌么，长官？”门德尔说。

　　“会把我拖下水，让我玩命干某件事么？”我问。

　　“不是，长官。”门德尔说，“我们只想知道你有多大年纪。黑格尔打赌说，你比我们全班加起来的岁数还要大一倍不止。”

　　“你们多大？”

　　“算上我，我们班一共有十个。”门德尔说，“我是最大的，我有五岁半，他们都只有两岁到五岁大，我们全班加起来有三十七岁带两个月。”

　　“我有七十六岁，”我说，“所以他赢了。所有CDF的新兵都能让他赢得这个赌。我们还没入伍之前就七十五岁了。不过恕我直言，比你们全班总共岁数的两倍还要老，让我深感不安。”

　　“知道了，长官。”门德尔说，“不过从另个角度，我们服役的时间至少是你的两倍，所以我们打平了。”

　　“我想是的。”

　　“我很想知道，长官，”斜靠着桌子的波尔说，“你入伍之前可谓过了一辈子。那到底像什么？”

　　“像什么？”我说，“我现在的生活，还是之前过得的那些日子？”

　　“随便哪个。”波尔说。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五个没人都拿起叉子吃东西。整个餐厅只有信号器的声音和餐具相互碰撞声，相当地安静。我想起简说过，每个人都对我感兴趣，她显然说对了。

　　“我喜欢我的生活，”我说，“我不知道这对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是很刺激或者很有趣，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我过去那段生活到底如何，我当时没有思考过。我也从来没想过我即将面对新生活是什么样子。”

　　“那你为什么选择参军呢？”波尔问道，“你肯定对它像什么有个看法。”

　　“不，我没有。”我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们做过的这些事。我们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打过仗或参过军。我们从来没想过，我们会被塞进一个新身体，而且那身体只有一部分真正属于我们。”

　　“这看上去有点蠢，长官。”波尔说，我想起来他只有两岁，还不知如何说话得体。“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情况下，还去做某些事情。”

　　“这个，”我说，“因为你还没老。一个普通的七十五岁的人，和你有质的不同。”

　　“有什么区别？”

　　“你才两岁大，说不清楚。”我说。

　　“我三岁。”波尔有点急着为自己辩解。

　　我撑住胳膊，“吶，”我说道，“我已经七十六岁，我在加入CDF的时候发生了质的飞跃。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并不是必须来。如果你们能想象得出我那些艰难的时光，你们就会理解我最后的选择。”我指着门德尔，“当我五岁的时候，我几乎不知道怎么系鞋带。如果你不能想象我在参军的年纪时是什么样子，不能想象那种衰老对我来说有多痛苦，不能想象我在五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战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在CDF之外的生活。你们的生活像什么？”

　　门德尔看看他的战友，他们也在看着他。“这些东西我们平时没考虑过，长官。”门德尔说，“我们不知道我们最初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是以同样的方法‘出生’的。在我们看来，你却很不一样。在你进入这个身体之前，你有孩子，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这看起来效率很低。”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加入特种部队，你会是什么？”

　　“我不能想象。”波尔说，其他人也点点头。“我们都是士兵，我们要做士兵作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你这么好奇，”门德尔说，“因为你可以选择生活，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这太奇怪了。”

　　“你过去做什么？”波尔问，“在另一个生活里。”

　　“我是这个作家。”我说，他们相互看看。“怎么了？”我问。

　　“完全陌生的生活方式，长官。”门德尔说，“因为将一些字排列起来而获得报酬。”

　　“这不是最糟糕的工作。”我说。

　　“我们不想冒犯你，长官。”波尔说。

　　“我没觉得被冒犯。”我说，“你们只是看待问题是有一个不一样的视角，我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做什么？”波尔问。

　　“战斗。”我说，“你知道，CDF的绝大多数人和我一样，而殖民地的绝大部分人却和你我都不同。你们为什么为他们而战斗，和我们一起。”

　　“我们是人类，长官。”门德尔说，“和你一样都是。”

　　“你只是有人类的DNA，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说。

　　“你认为你是人类，长官。”门德尔说，“我们也这样看待自己。我们彼此的联系比你想象的要紧密，我们知道CDF怎么挑选新兵。你为了你从未见过的殖民者而战，有些殖民者说不定还是你国家的敌人，你为什么为他们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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