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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二十章

  那天晚上哈维先生来到康乃迪克州的铁皮屋时,天空已飘起了雨丝。几年前他在这里杀死了一个年轻的女侍,还用她口袋的小费买了几条长裤。他边走边想,事情过了这么久,尸体到现在应该已经腐化,铁皮屋周围确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但铁皮屋的门却开着,他也看得出屋内的土地被翻过,他屏住呼吸,紧张地走向铁皮屋。

  屋内埋尸的地方已看不到尸体,他在空荡荡的洞穴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看到太多鬼魂,为求平衡,我决定多观察凡人的动静。我注意到赖恩·费奈蒙也和我一样,不上班时,他经常悄悄观察周遭的年轻女孩、老妇人、以及所有其他不大不小的女人,她们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我和赖恩在购物中心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她身上那件孩子气的洋装和修长白皙的双腿有点不搭调,看来娇弱而楚楚动人,深深打动我们的心。我们看到扶着支架蹒跚前进的老妇人,她们坚持把头发染成年轻时的颜色,发色看来却非常不自然。中年的单亲妈妈在超市里忙着买菜,她们的孩子却只知道从架上抓了一包包糖果。女孩、老妇人、中年妇女,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女人。有时我看到一些饱受打击的可怜女人,她们有些遭到先生殴打、有些被陌生人强暴、还有些小女孩遭到亲生父亲迫害,每次看到她们,我都好想伸出援手。

  赖恩无时无刻都看到这些可怜的女人,她们经常出现在警察局,就算不在局里,他也可以察觉到她们的存在。比方说,他在商店看到一位太太,她脸上虽然没有伤痕,但举止却非常畏缩,而且讲话很小声,好像怕打扰到别人。还有他每次去找他姊姊都会看到的一个女孩,几年下来,她愈来愈瘦,脸颊完全失去了光彩,她苍白的脸颊上有对大眼睛,眼神凝重,充满了无助与忧伤。没看到她,他总是担心出了什么事;一看到她,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替她难过。

  好久以来,他找不到新证据加进我的档案里,但在过去几个月里,旧档案却多了几条新线索。警方发现另一个可能的受害者苏菲·西契逖,苏菲有个儿子叫洛夫,哈维先生可能有另外的化名,除此之外,赖恩还有我的宾州石。他轻摸放在证物袋里的宾州石,石头上刻着我名字的简写,他不停用手指轻抚这几个字母,警方已经仔细地检查了这个小东西,但到目前为止,警方只知道它出现在另一个女孩遇害的现场,除此之外,他们检查得再仔细,也找不出任何线索。

  一证实这是我的东西,他就想把它还给我爸。虽然这样做是违法的,但警方始终没找到我的尸体,证物室的保险箱里只有泡过水的课本、几页自然课的笔记、夹在笔记里的情书、一个可乐空罐、和一个缀了铃铛的帽子,让爸爸保留一样属于我的东西也不为过。他已经列了清单,这些年来也保存了所有证物,但这个宾州石和其他东西不一样,宾州石是我的贴身饰品,他想要把它交还给我的家人。

  妈妈离开之后,他交过一个护士女朋友,她看到住院名单上有个叫做杰克·沙蒙的病人,赶紧打电话通知赖恩。赖恩本来打算到医院看我爸,顺便把宾州石交给他,在赖恩的心目中,这个小饰物就像护身符一样,爸爸看了一定能快点康复。

  我看着赖恩,忍不住想到霍尔修车厂后面铁道边,装了有毒液体的铁桶。铁道旁边乱七八糟,有些公司把装了污染物的桶子丢在这里,桶子都被密封埋在土里,假以时日,桶子里面的东西却开始外泄,随着时光流逝,赖恩也压抑不了心里的感觉。妈妈离开之后的这些年来,我变得同情赖恩,对他也有一丝敬意。他锲而不舍地追踪证据,试图回答一些无法解释的谜团,就这方面而言,我知道他和我没什么两样。

  ***

  医院外面有个卖花的小女孩,她把水仙花扎成一小把,一束束嫩绿的茎梗上绑着紫色的缎带,我看到妈妈买下了小女孩手中所有的水仙花。

  医院里的艾略特护士八年前见过妈妈,她还记得妈妈是谁,一看到妈妈手里抱满了花,马上跑过去帮忙。她把储藏室里没有用的水瓶统统拿出来,然后和妈妈一起在水瓶里装满水,趁爸爸睡觉时,在病房里摆满了水仙花。艾略特护士暗想,如果悲伤的女人可以算是美女的话,满脸落寞的妈妈比以前更漂亮。

  当晚稍早,塞谬尔、琳西和外婆已经带着巴克利回家。妈妈还没有准备好看到居住多年的老家,她心里只有爸爸,房子、以及儿女沉默的指责,这些都可以等一阵子再处理。她不想到医院的餐厅吃东西,餐厅里灯火通明,她觉得医院故意用明亮的灯光让大家保持清醒,目的却只在让病人和家属听到更多坏消息。餐厅里淡如开水的咖啡、硬梆梆的塑料椅、和每楼都停的电梯也具有相同目的,医院想藉此让大家保持清醒,成效却依然不彰。于是,她走出医院,沿着大门旁边的斜坡走道走下来,离开了医院。

  外面天黑了,她记得以前曾经半夜披着睡袍开车到这里,现在停车场里只停了几辆车,她摸摸身上那件外婆留给她的毛衣外套,把外套拉紧一点。

  她走过停车场,边走边看黑暗的车子里有些什么东西,藉此猜测待在医院的是哪些人。一部车子的驾驶座旁摆了一堆录音带,另一部车子的前座则放了一个庞大的婴儿座椅,她喜欢借着这些东西猜想什么人坐在车里,对她而言,这就像小时候在爸妈朋友家玩间谍游戏一样,她在心中暗想:“艾比盖儿探员呼叫控制中心!”游戏降低了她的疏离感,让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我跟在妈妈旁边观看,啊,我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狗玩具,我看到一个橄榄球,我看到一个女人!一个陌生女子坐在驾驶座上,她刚开始没注意到妈妈在看她,后来才看到妈妈。妈妈一看到她的脸,马上转头凝视远处餐厅发出的灯光,妈妈本来就打算到那个餐厅吃饭,此时她拉紧毛衣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往后看。不用明说,她也看得出那名陌生女子的心情,陌生女子和她一样,宁愿走到世界任何角落,就是不愿待在现在这个地方。

  医院和急诊室入口中间有块小草坪,她站在草坪上,真希望手边有包香烟。早上她什么都没想就上了飞机,杰克心脏病发作,她一心只想赶回家,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得等多久才能再离开?她能再一次不告而别吗?她听到停车场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车内的女人下车走进医院了。

  餐厅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她一个人坐下来,点了一份酥炸牛排,她在加州似乎没看过这道菜。

  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好奇地看着她,她马上偷偷地观察这个人,她在加州绝不会这么做,回到宾州之后,这几乎成了一种反射动作。我遭到谋杀之后,她一看到可疑的陌生人,马上在心里细细端详。与其假装没什么,还不如诚实面对心中的疑惧,事先预防总让她安心一点。侍者端来她点的晚餐和一杯茶,她专心吃饭,啜一口带点金属味的冷茶,咀嚼油腻面粉皮里炸得太硬的牛排。她心想自己最多只能再撑几天,回家之后,她到哪里都看得到我,连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都可能是谋杀我的凶手。

  她吃完牛排,付账,低着头走出餐厅,门上挂了一个铃铛,一听到铃铛声,她心里马上一阵抽痛。

  她强自镇定,安全地过了马路,但走过停车场时,她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到后来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个陌生女子的车还停在那里。

  医院大厅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在大厅逗留,但她决定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呼吸回复正常再说。

  她决定再待几小时,等爸爸醒来之后再离开。想清楚之后,她觉得轻松了不少,肩头的重担忽然消失了,她又可以逃到天涯海角。

  十点多,时间不早了,她搭电梯到五楼,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出电梯,她发现五楼走廊的电灯调暗了,她走过护理站,站里有两个值班护士压低声音讲闲话,她依稀听到护士们说得兴高采烈,言谈中充满好朋友的亲昵,说着说着,其中一个护士忍不住放声大笑,妈妈在笑声中推门走进爸爸的病房,房门瞬间又紧紧关上。

  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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