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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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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年纪太小,不太了解她对我说的话,但我喜欢在她轻柔的话语中沉沉入睡。令人庆幸的是,在天堂里我可以回到过去,重新体验那些时刻,再度与妈妈相会。我伸手越过阴阳界,轻轻牵起我那年轻、落寞母亲的手,换成以前,我绝对没有机会这么做。 她对四岁的我描述希腊神话中的海伦:“她啊,神采奕奕、精力充沛,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她评论提倡节育的玛格丽特·桑格:“苏西,大家都以外表来评断她,因为她长得像小老鼠似的,所以每个人都以为她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对女权主义者葛罗莉亚·史坦能的评论是:“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好,但我真希望她修修指甲。”她还对我说些邻居的闲话:“那个穿紧身裤的白痴,被她混蛋先生管得死死的,这些典型的乡下人啊,对什么都有成见。” “你知道冥后珀耳塞福涅是谁吗?”一个星期四午后,她心不在焉地问我,我没有回答,到那时,我已经知道妈妈把我抱进卧室时,我应该安静下来。在浴室里的时刻属于我和琳西,妈妈帮我们擦干身子时,我们姊妹讲个不停,几乎无话不谈,一回到我房里就是属于妈妈的时刻。 她拿起浴巾,把它挂在我的床柱上,“发挥一下想象力喔,把塔金太太想象成冥后,”她边说边打开衣柜的抽屉,把内裤拿给我。她总是把我要穿的衣服一件件摆好放在旁边,也从来不催我,她早就观察出我的习惯,我不喜欢被人催,如果我知道有人看着我绑鞋带,我连鞋子都穿不好。 “她身穿白色的长袍,袍子像床单一样垂挂在肩上。长袍的料子非常好,不是闪闪发亮,就是像丝绸一样轻盈。她穿着黄金打造的凉鞋,周围都是火光熊熊的火炬……” 她走到抽屉旁帮我拿内衣,心不在焉地把内衣套在我头上,而不像平时一样让我自己穿衣服。每次碰到这种时候,我总是把握机会再当个小宝宝,我乖乖地任她摆布,也没有抗议说我是大女孩,不需要人家帮忙。在那些宁静的午后,我只是静静地听我神秘的母亲说话。 我站到卧室的墙角等她帮我铺上床单,她总是看看手表,然后对我说:“嗯,我们玩一下下就好,”说完就脱下鞋子,和我一起钻到被子里。 我们母女都沉醉在这个时刻,她专心说故事,我则迷失在她的话语中。 她讲珀耳塞福涅的母亲、农业之神得墨忒耳、爱神邱比特等神话故事给我听,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时我被爸妈在我床边说话的声音、或是他们午后欢爱的声音吵醒,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听着朦胧的声响:爸爸讲过帆船的故事,我喜欢假装自己在温暖的船上,我们全家一起在大海中航行,海浪轻轻地拍打着船身。不一会儿,在爸妈的笑声及朦胧的呻吟中,我再度进入梦乡。 *** 就这样,妈妈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依稀保留了重返职场的梦想。但到了我十岁、琳西九岁时,这些小小的欢愉全都不见了。她发现经期晚了,因此,她开车到诊所接受检查。回家之后,她微笑地告诉我们好消息,虽然我和妹妹感觉到她有点强颜欢笑,但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也因为我不愿多想,所以我宁可相信妈妈确实很开心。对我而言,妈妈的笑容有如奖品般珍贵,我也跟着猜测我会有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如果多加注意,我一定看得出某些迹象。我现在看得出家里的转变,爸妈床边本来摆着各个大学的简介、希腊神学的百科全书、及艾略特、迪更斯等文学名著,后来这些书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孩的故事书、园艺杂志及食谱。我把这些转变视为理所当然,直到我去世两个月前,我还认为《家庭园艺娱乐大全》是给妈妈的最佳生日礼物。知道自己怀了第三个小孩后,妈妈隐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些年来,她内心的渴求不但没有随着岁月消减,反而与日俱增。一碰到赖恩,她的渴求如野马般脱缰而出,她失去了自制,屈服于内心的欲望。她任由自己的身体做主,肉体一苏醒,或许能唤起内心残留的感觉。目睹这些事情并不容易,但我依然把一切看在眼里。 他们初次的拥抱显得急切、笨拙而热情。 “艾比盖儿,”赖恩说,他的双手伸到她的雨衣内围住她的腰,薄纱般的睡衣几乎不成两人之间的屏障,“想想你在做什么。” “我想都想烦了。”她说,两人身旁的风扇排送出热风,她的头发随之飞扬,看似天使头上的光环。赖恩瞇着眼睛看她,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显得危险、狂野。 “你先生……”他说。 “吻我,”她说:“请吻我。” 我看着妈妈出声哀求,她躲躲闪闪,只为了逃避我的记忆。我已阻止不了她。 赖恩闭上双眼,用力地亲吻妈妈的额头。她拉他的手,一面把手放在自己胸前,一面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话。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愤怒、伤心、沮丧在此刻一并爆发,在这个水泥阳台上,过去的失落全部涌上心头,她需要赖恩驱走她那死去的女儿。 他们双唇相迭,赖恩把她推到墙边,让她的背顶着石灰墙,妈妈紧紧抱着他,彷佛他的亲吻能带给她新生命。 *** 以前放学回家之后,有时我会站在院子旁边看妈妈除草,她坐在除草机上,神情愉悦地穿梭在松树之间,我也记得早上起床时,妈妈一面吹口哨、一面泡茶的样子,我更记得每个星期四爸爸赶着回家,他递给妈妈一束万寿菊,妈妈粲然一笑,脸上顿时泛出澄黄的光彩。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完完全全地为彼此着迷,如果没有小孩的话,妈妈依然能够重拾这样的热情,但有了小孩之后,她变得愈来愈疏离。这些年来,爸爸和我们愈来愈亲,妈妈却离我们愈来愈远。 琳西握着爸爸的手,在病床旁睡着了。妈妈依然心神不宁,恍惚地经过坐在访客区里的霍尔。过了不久之后,赖恩也带着同样表情走过来,霍尔看够了,他一把抓起安全帽,离开访客区,走向长廊的另一端。 在化妆室待了几分钟之后,妈妈走向爸爸的病房,走到一半就被霍尔拦下来。 “你女儿在里面。”霍尔大喊,她转过身。 “我叫霍尔·汉克尔。”他说:“我是塞谬尔的哥哥,我们在追悼会上见过面。” “噢,是啊,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 “没关系。”他说。 两人顿时默不作声,气氛有点尴尬。 “琳西打电话给我,我一小时前载他过来。” “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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