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幻想小说 > 可爱的骨头 | 上页 下页


  两天之后,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警方找到我在伯特先生课堂上的笔记。纸张上的泥土和周遭所采集到的泥土不符,因此警方分析纸张可能被小动物从命案现场叼到这里。伯特先生在课堂上讲了一大堆理论,虽然有些我八成永远无法理解,但我依然很勤奋地在方格纸上做笔记。有只小猫踢翻了乌鸦的巢穴,这些方格纸的碎条就夹杂在树叶和小树枝之间。警方仔细地挑出纸张,除了方格纸外,还有一些比较薄而易碎、上面没有网格线的纸片。

  发现笔记的女孩认出有些不是我的笔迹,而是雷·辛格的字迹。雷对我心仪已久,他在他妈妈特制的米纸上,写了一些悄悄话给我,但我却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情书。星期三上实验课时,他把纸条夹在我的笔记簿里,他的笔迹相当特别,一看就认得出来。警方取回这些纸条,拼凑出我的生物笔记,和雷·辛格的情书。

  一名警探打电话到辛格家找雷问话,他妈妈对警探说:“雷有点不舒服,”但警方透过她得到了他们所要的消息。警探在电话里提出问题,她重复说给儿子听,雷听了逐一回答;是的,他写了一封情书给苏西·沙蒙;是的,伯特先生请苏西收小考考卷,他趁机把纸条夹在苏西的笔记簿里;是的,他曾说自己是摩尔人。

  雷·辛格成了头号嫌犯。

  “那个讨人喜欢的男孩是嫌犯?”当天晚上吃饭时,我妈问我爸。

  “雷·辛格人不错。”琳西语调平板地说。

  我看着我的家人,我知道大家都很清楚雷·辛格绝不是凶手。

  警方突然造访雷·辛格家,他们仔细地审问雷,话语中带着强烈暗示。雷黝黑的肤色、以及愤怒的神情,再加上他美丽、颇具异国情调、莫测高深的母亲,更加深了警方的猜疑。但雷有不在场证明,一群不同国籍的学生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雷的父亲在宾州大学教授后殖民地历史,凶杀案发生当天,他在宾大的国际学生中心演讲,雷则在演讲中和大家分享他的成长过程。

  于是,事发之时雷不在学校。刚开始警方把这点视为证据,将他当成嫌犯,后来警察取得一张参加“郊区生活:美国经验谈”演讲的名单,名单上四十五名成员都看到雷站在讲台上演讲,警方只好承认雷是清白的。警察站在辛格家门外,随手捏断树篱上的小树枝,他们以为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就捉到了凶手,好像变魔术一样,凶手从高高的树上掉到他们面前,但结果却非如此。虽然雷是清白的,但学校里已经谣言满天飞,同学们原本才慢慢开始接受他,现在所有的进展全被一笔抹消。自此之后,他一放学马上回家,不再多作停留。

  这些事情令我急得发狂。哈维先生的绿色房子就在我家旁边,他在屋里裁剪尖型塔,拼建一座哥德式的洋娃娃纸屋,我看在眼里,却不能把警察拉进哈维先生家,心里真是着急。哈维先生看电视新闻、翻阅报上消息,坦然地摆出无辜的样子,先前他心中曾经波涛汹涌,现在他已平静下来了。

  我试着从小狗哈乐弟身上寻求慰藉。我不让自己太想念爸爸、妈妈、妹妹和弟弟,但我告诉自己:想念哈乐弟没关系。我觉得想念家人等于默认自己永远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听来或许有点愚蠢,但我不相信、也不接受我已经和他们分开了。哈乐弟晚上待在琳西身旁,每次爸爸开门,面对另一个无解的状况时,牠总是站在爸爸身旁;牠静静地分享妈妈的悲伤,在大门紧闭的家中,牠也乖乖地让巴克利拉扯牠的尾巴和双耳,想念牠,就等于想念家人一样。

  ***

  泥土里有太多血迹。

  这些日子以来,陌生人不时上门来访。好心却显得不知所措的邻居、假装关心却毫不留情的记者,家里不时有人敲门,一听到敲门声,家人都得先麻痹自己,以免情绪受到影响。十二月十五日又有人敲门,这次终于让爸爸接受了事实。

  敲门的是赖恩·费奈蒙和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这些日子以来,费奈蒙警探对爸爸一直很好。

  他们走进屋子,他们现在对我家已经很熟,也知道妈妈认为大家在客厅里谈话比较恰当,警方若有话必须和爸妈说,大家在客厅里讲,琳西和巴克利才听不到。

  “警方找到一样东西,我们认为是苏西的。”赖恩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感觉到他考虑再三之后开口,他知道爸妈一听到他的话,第一个念头一定是警方找到了我的尸体,确定了我的死讯,他必须把话说清楚,爸妈才不会这么想。

  “什么东西?”妈妈急切地问道,她双臂交握,等着听另一个微小却引人猜疑的消息。她很固执,警方-的笔记簿和小说对她都不具意义,她甚至觉得女儿少了一只手臂也活得下来,血迹再多也只是血,而不是尸体。诚如她老公所言:没有事情能是百分之百确定,她相信这话是真的。

  但当警察举起装着我的帽子的证物袋,妈妈忽然崩溃了。她心头的最后防线开始动摇,她再也无法麻痹自己,拒绝接受事实。

  “啊,绒球。”琳西说,她偷偷从厨房溜进客厅,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到她溜进来。

  妈妈伸出双手,发出金属破裂般的尖叫,她如机械般顽固的心慢慢地破碎,似乎想在完全崩溃之前说出最后几句话。

  “我们做了纤维测试,”赖恩说:“不管是谁诱拐了苏西,他在行凶时似乎用了这顶帽子。”

  “你说什么?”爸爸问道,他充满无力感,完全无法理解警方告诉他的事情。

  “凶手用这顶帽子阻止苏西喊叫。”

  “什么意思?”

  “帽子上沾满了她的唾液。”穿着制服的警察说,他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到现在才说话,“凶手用帽子堵住苏西的嘴。”

  妈妈从赖恩·费奈蒙手上夺下帽子,她亲手缝在绒球上的铃铛发出声响。妈妈颓然跪倒在地,她亲手为我缝制的帽子平躺在面前。

  我看到琳西呆站在门口,我们的爸妈看来是如此陌生,她认不出爸妈,也认不出周遭的一切。

  爸爸把好心的赖恩·费奈蒙和警察带到大门口。

  “沙蒙先生,”赖恩·费奈蒙说:“我们发现大量血迹,下手的人恐怕相当凶暴,再加上我们讨论过的一些证据,我们必须假设你女儿已经遇害,我们打算把此事当成凶杀案来侦办。”

  琳西偷听到她已经知道的事情,五天前爸爸告诉她警方找到我的手肘,从那时她就知道我已经不在人间。妈妈开始嚎啕大哭。

  “从现在开始,我们会以凶杀案来侦办。”费奈蒙说。

  “但我们还没有看到尸体。”爸爸依然不放弃希望。

  “所有证据都显示你女儿已经遇害,我真的非常遗憾。”

  那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直没有正眼面对爸爸哀求的眼神,我怀疑警察学校是否教他们这么做。但赖恩·费奈蒙笔直地响应爸爸的注视,“我晚一点再打电话给你们,看看大家情况如何。”他说。

  爸爸颓然地走回客厅,他伤心得没办法安慰坐在地毯上的妈妈,或是安抚呆站在一旁的妹妹,他不能让她们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蹒跚地走上二楼,心想哈乐弟躺在书房的地毯上,他刚才还在书房看到牠。等看到哈乐弟,他会把头埋在小狗浓密的颈毛里,此时,他才让自己尽情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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