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2(38)_丹·西蒙斯

三八

　　史本赛·雷诺兹对我的无知似乎毫不惊讶。“为了我们族类能得到真正的开悟，为了让我们能进到我们的各种哲学宣告的意识与进化的下一个层次，人类行为的所有层面都必须成为对艺术的追求。”

　　莫普戈将军喝了一大口酒，咕噜道：“我想也包括像吃饭、生育和排泄之类的生理机能吧。”

　　“尤其是这些机能！”雷诺兹叫道。他打开两手，比向这张长桌和上面的佳肴。“你们现在看见的是一种兽性的需求，把已死的有机成分化为精力，也就是吞食其他生命的基本行为，可是树顶餐厅却把这化为一种艺术！文明的人类在很早以前就把粗野的动物求偶行为以舞蹈来取代了。排泄也必须成为纯粹的诗篇！”

　　“下回我进厕所拉屎的时候一定会记住这点。”莫普戈说。

　　泰莉娜·温葛莉─费夫大笑起来，转身对她右边一位穿着红黑两色衣服的男士说：“阁下，你是教会……天主教，早期的基督教，是吧？……你们不是在人类得到更高进化层次方面有一些精辟的古老教条吗？”

　　我们全都转过去看那个穿着黑袍、戴着顶奇怪小帽子、十分安静的小个子男人。艾督华特蒙席是只限于平安星和少数几个殖民星球上才有，已几乎被人遗忘了的早期基督教的代表，之所以会列，名在宾客名单上，只因为他和亚玛迦斯特救难计划有关系，而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静静地喝着汤。他抬起头来，在那张数十年来饱经风霜和忧患的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哎，是的，”他说：“圣德日进12的教义讨论到朝向终极点13进化。”

　　12圣德日进（St.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法国古生物学家，哲学家，耶稣会神父，主张进化论，认为人在心智上和社会上朝向最终灵性的结合而进化。主张科学与宗教相互调和。

　　13原文为Omega Point，Ω为希腊文的第二十四个字母，亦即最后一个字母，因此而有终极之意。

　　“这个终极点是不是和我们诺斯替禅的开悟相似呢？”苏蒂缇·齐尔问道。

　　艾督华特蒙席满怀渴望地望着他的汤，好像那碗汤比目前进行的谈话重要得多。“并不见得有多相似。”他说：“圣德日进认为所有的生命，有机意识的每一层面都是早已注定迎向最终与神性融合之进化的一部分。”他微皱起眉头，“在过去八个世纪以来，德日进的说法已经被人更易了许多，但是一般的道理就在我们认为耶稣基督正是个最好的例子，说明了在人类来说，最终意念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清了下嗓子，“耶稣会教士保罗·杜黑不是写过有关德日进假说的申论文章吗？”

　　艾督华特蒙席俯身向前，眼光越过泰莉娜直视着我，在他感兴趣的脸上羼杂了些惊讶，“哎，正是，”他说：“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对杜黑神父的文章那么熟悉。”

　　我回望着这个人，他一直是保罗·杜黑的朋友，即使杜黑因叛教而被流放到海柏利昂，也未曾改变。我想到了另外一个由新梵谛冈去的难民，年轻的雷纳·霍依特，现在正垂死地躺在一座时冢中，而两个寄生的十字形带着杜黑和他自己的DNA，却进行着让他复活的恐怖工作。可憎的十字形又为何适用于德日进和杜黑对无可避免且有益的向神性进化的理论呢？

　　史本赛·雷诺兹显然觉得谈话超出他的舞台太久了，“重点在于，”他说，他低沉的声音盖过了半张桌子的谈话声，“战争，就和宗教或其他这类大量组构和运用人类精力的人类行为一样，必须放弃早期那种‘ding an sich’（自在之物）的写实主义概念──通常都表现在对‘目的’的盲目追求上──而以其整体所有的艺术层面来呈现。说起来，我个人最近的企画──”

　　“你的宗教目标是什么呢，艾督华特蒙席？”泰莉娜·温葛莉─费夫问道，她并未提高声音，也没有把望着那位教士的眼光转开，就把谈话的主题从雷诺兹那里抢了过来。

　　“帮助人类认识和服侍上帝，”他说着，发出很大的声音把汤喝完。这位很老派的小个子教士转头望向桌子下首艾尔必杜顾问的影像。“顾问先生，我听到谣言说智核也希望能达到同样的目标，你们想建造出你们自己的神，这件事是真的吗？”

　　艾尔必杜的笑容经过完美的计算，显得友善而丝毫不带纡尊降贵的意思。“几百年来，智核要创造出远超过我们自己贫乏智能的一个所谓人工智能的理论模型，并不是秘密。”他挥了下手，“但那实在不能算想造神，阁下，倒不如说是对你们德日进和杜黑神父创立的可能性进行的一项研究计划。”

　　“可是你们相信让你们自己进化到一个更高意识是可能的？”那位海军英雄李中校问道，他一直很专注地听着。“像我们以前以硅胶和集成电路设计出你们粗陋的祖先一样，设计出一个无上智能来吗？”

　　艾尔必杜笑了起来。“我怕不是这么简单或这么夸张，而且你在说‘你们’的时候，中校，请记住我不过是一个大智慧体中的一员，和这个星球……其实是整个万星网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智核不是一个个体。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哲学、信仰、假说──甚至于各种宗教──就和任何一个集体一样。”他两手交握，好像正想到个什么笑话，“虽然我宁愿把追求无上智慧当作是一种嗜好，而不是一种宗教。就像造一艘瓶中船啦，中校，或者是争论能有多少天使站在一根针头上，蒙席阁下。”

　　所有的人很有礼貌地笑了起来，只有雷诺兹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头，无疑地是在想着怎么样重新夺回谈话的主导权。

　　“那智核为了要有无上智慧而完整复制了一个元地球的谣言呢？”我问道，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艾尔必杜的笑容丝毫未变，那友善的眼光也丝毫未曾动摇，但有那么一剎那，有什么东西在投影中闪现，是什么？震惊？愤怒？觉得有趣？我完全不知道。在那一秒钟里，他可以和我私下沟通，经由我自己和智核的连接，或是沿着人类以为设计得非常简单、实际上却如迷宫般的数据圈中我们为自己保留的秘密信道，把大量的数据传送给我；要不然他也可以杀了我，只要下令给智核里控制像我这样的人所在环境的某个神祇──那就像是研究室的主导者下令叫技师消除一只实验室里讨厌的老鼠。

　　餐桌上下的谈话全都停了下来。就连梅娜·葛莱史东和她那一小撮特别重要的贵宾也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艾尔必杜顾问的笑容更开心了些。“真是让人好笑的奇怪谣言！告诉我，席维伦先生，怎么可能有任何人……尤其是像智核这样一个有机体，你们自己的评论家称之为‘一群没有身体的头脑，一些失控的程序，逃脱了他们的线路，大部分的时间都花来由他们根本不存在的肚脐抽取智慧的线头’的……怎么可能有人能‘完整复制元地球’呢？”

　　我望着那个投影，看穿了那个影像，这才发现艾尔必杜的盘子和晚餐也都是投影，在我们说话时，他一直在吃饭。

　　“还有，”他继续说道，显然觉得非常好玩，“传这种谣言的人可曾想到，所谓‘一个完整复制的元地球’说起来等于就是元地球呢？花这种心力对探索增大人工智能的可能性来说，能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我没有答案，餐桌中间这一带因此一片沉寂。

　　艾督华特蒙席轻咳一声，“看起来，”他说：“你们……呃……一个能完整复制任何世界──尤其是一个已经摧毁了四百年的世界──的社会根本不需要寻找神；它本身就是神了。”

　　“一点也不错！”艾尔必杜大笑道：“这是个疯狂的谣言，可是很有趣……非常有趣！”

　　宽慰的笑声充满了寂静的空洞。史本赛·雷诺兹开始谈论他的下一个企画案──准备让所有要自杀的人同时由各个世界的桥上跃下，由万事议会网络来现场转播──而泰莉娜·温葛莉─费夫却伸手搂住了艾督华特蒙席，邀请他到她在无涯海洋星上的飘浮宅邸去参加晚宴后的裸泳派对，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看到艾尔必杜顾问在瞪着我，一转身又正好看到里·杭特和总裁投来含着疑问的眼光，就转过身去看侍者用银盘端来主菜。

　　这顿晚宴实在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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