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86)_丹·西蒙斯

八六

　　蕾秋五岁的时候还能念书，索尔老是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念书──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会。“四标准岁时，”莎瑞说，“那是个初夏的日子……她生日三个月后，我们在大学旁的草地上野餐，她正盯着《小熊维尼》的故事书，然后突然说，‘我听到脑中有个声音。’”

　　沙尔顿时想了起来。

　　他也想起了他和莎瑞那时对蕾秋快速学习新技艺的能力感到多么骄傲，他记起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现在正经历着完全逆转的过程。

　　“爸，”蕾秋趴在他书房地上，小心地涂鸦着，“妈生日过了几天了？”

　　“妈生日是月亮日。”索尔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资料，莎瑞的生日还没到，不过蕾秋却记得已经过了。

　　“我知道，可是到底过了几天了？”

　　“今天是托尔日。”索尔说，正读着塔木德经中关于服从的一段冗长论文。

　　“我知道，可是到底是几天嘛？”

　　索尔放下手中的书，“你能够讲出一个星期中的每一天吗？”巴纳德星还使用着旧月历系统。

　　“当然啰，”蕾秋说，“神农日、太阳日、月亮日、提尔日、奥丁日、托尔日、芙蕾亚日、神农日32”

　　注32，英语每日名称来自北欧、日耳曼、以及罗马神话，而非常国人常用的星期一到星期日。星期日意指太阳，星期一则为月亮，星期二以战神提尔（Tyr）为名，星期三纪念北欧主神奥丁（原为Woden），星期四取自北欧神话的雷神托尔（Thor），星期五来自女神芙蕾亚（Freya），星期六却是源于罗马的农神萨坦（Saturn）。

　　“你神农日说了两次。”

　　“对，可是到底过了几天嘛？”

　　“你能够从月亮日数到托尔日吗？”

　　蕾秋皱着眉头，嘴唇默念着。然后她又试了一次，并拿出手指来算，“四天吗？”

　　“很好，”索尔说，“你可以告诉我十减四是多少吗，孩子？”

　　“减是什么意思啊？”

　　索尔强迫自己转头回去看着书籍，“没什么，”他说，“你以后上学就会懂了。”

　　“我们明天可以回家吗？”

　　“可以。”

　　＊

　　有天早上，蕾秋跑出去和茱蒂等其他小孩一同玩耍──现在她已经不到上学的年龄了──莎瑞说：“索尔，我们得带她去海柏利昂。”

　　索尔瞪大眼睛看着她，“什么？”

　　“你听到我的话了，我们不能等到她更小连走路……说话都不会，况且，我们也不是越活越年轻。”莎瑞挤出了悲伤的笑容，“听起来很怪，对不对？但我们的确不会更年轻了，波森延寿疗程再过一两年就会慢慢失效了。”

　　“莎瑞，你忘了吗？医生都说蕾秋无法撑过冷冻神游，但从来就没有人能够不进入神游状态就进行超光速旅行，霍金效应可是会让人疯狂……甚至更糟。”

　　“那不重要，”莎瑞说，“蕾秋一定得回海柏利昂。”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索尔说，愤怒了起来。

　　莎瑞握住他的手，“你以为你是唯一作过那怪梦的人吗？”

　　“什么怪梦？”索尔勉强出口。

　　她叹了口气，在厨房的白色桌子旁坐下来，晨光像黄色聚光灯一样照在窗台的植物上，“黑暗的地方，”她说，“上头有着红色的灯火，那声音，告诉我们……告诉我们要带……去海柏利昂，去……献祭。”

　　索尔舔舔嘴唇，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心中忐忑不安，“祂唤着谁……谁的名字？”

　　莎瑞不解的看着他，“我俩的名字，如果你不在……不和我一起在我的梦中……我是不可能瞒你这么多年的。”

　　索尔瘫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只陌生的手掌与前臂，手指关节因为风湿有点肿大，前臂上全是墨色的静脉及黑斑，当然这是他的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从来没有提过，连一个字也没说……”

　　这次莎瑞的笑不再有痛苦，“好像我非说不可！好几次我们一同在黑夜中惊醒，你身上全是冷汗，我终于知道那不只是个梦，我们非去不可，孩子的爸，去海柏利昂。”

　　索尔动了动他的手，尽管感觉起来还是不像自己的，“为什么？天杀的，为什么，莎瑞？我们不能……献上蕾秋……”

　　“当然不行，孩子的爸，你没有想过吗？我们得去海柏利昂……无论那个梦指示哪里我们都得去……然后牺牲我们自己。”

　　“牺牲自己，”索尔重复道，他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胸腔非常疼痛，几乎无法呼吸，他沉默地坐了整整一分钟，相信自己若是敢开口讲任何一个字，必定只会变成徒然的啜泣。又过了一分钟他才说：“你这个念头已经有……多久了，孩子的妈？”

　　“你是说什么时候领悟我们必须做的事吗？一年又多一点，就在她五岁生日过后不久。”

　　“一整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讲？”

　　“我在等你，等你了解，等你领悟。”

　　索尔摇摇头，房间看起来彷佛变得好大，又有点倾斜，“不，我是说，这不是说……我得好好想一想，孩子的妈。”索尔看着那陌生的手抚摸着莎瑞熟悉的手。

　　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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