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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有一天索尔在办公室里整理从元地球留下来的古代档案,读到贝雅特丽齐12对但丁世界观的影响,忽然被二十或二十一世纪评论家写下的一段话吸引住了:

  □□□

  单单是她(贝雅特丽齐)对但丁是真实不过的,在世上仍有意义,代表了美,她的天性就是他的尺标──梅尔维尔13会用比我们更清醒冷静的语调如是说──也是他的格林威治标准时……

  注12,Beatrice,但丁一生单相思的恋人,后来将她写入自己的巨作《神曲》中。

  注13,Melville,这里指的可能是白鲸记的作者赫尔曼·梅尔维尔。

  ※

  索尔暂停了一下,检索格林威治标准时的定义,然后接着读下去,评论者在后面加了一则个人脚注:

  □□□

  我希望我们都有位像贝雅特丽齐的孩子、配偶或朋友,他自然而然散发的天性、出自内心的善良与智慧,让我们能不自在地察觉到自己的谎言。

  ※

  索尔切掉了显示屏,看着大厅上方错杂的黑色枝桠构成的几何图形。

  *

  蕾秋并不是无法忍受的完美,当她五个标准岁的时候,她小心地把五个她最喜爱的洋娃娃理了短发,然后又把自己的头发剪得最短。七岁的时候,她觉得小镇南边住在简陋屋子里的外劳缺乏健康的饮食,因此她清空了屋里的食物贮藏室、冰箱、冰柜、和合成槽,并说服三位朋友,捐出家里一个月的食物分量,价值好几百马克。

  当她十岁的时候,蕾秋跟胖小子布克瓦兹打赌,要爬上克劳伏最老的榆树顶端,就在她爬到四十公尺高,还差五公尺就到顶的时候,脚下的一根树枝断裂,于是她从三分之二棵树高处摔到地上。接到消息时,索尔正在讨论地球第一次禁核时代的道德意义,他一语不发地离开了教室,然后跑了十二条街到医学中心。

  蕾秋摔断了左腿和两根肋骨、刺穿了一边的肺,下颏粉碎。索尔冲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疗养槽里,勉强扭过头望过母亲的肩膀,笑了一下,还挂着下颏的支架就说,“爸,我还差十五呎就到顶了,说不定还不到,下次我一定会成功。”

  *

  蕾秋以优等成绩从中级学校毕业后,获得五个星球私立学院和三所大学的奖学金,其中包括新地球的哈佛大学,她选了南丁海瑟。

  索尔一点也不惊讶女儿会挑考古学作主修。他心中最珍爱的记忆之一,就是蕾秋大约两岁的时候,在前院里度过几个漫长午后,她挖着松软的土壤,完全不理会蜘蛛与google虫14,不时跑进屋子展示刚出土的塑料盘与灰暗的芬尼币,询问这些东西的由来,以及是谁把它们丢弃在这里。

  注14,Googlepeds,应该是作者自行发明的虫类。

  蕾秋十九岁的时候就获得了学士学位,毕业那年夏天,她在祖母的农场里帮忙,然后来年秋天就传送离开星球,在自由洲的帝国大学待了二十八个当地月。当她回家的时候索尔和莎瑞的世界顿时从黑白变成彩色。

  她们的女儿──现在已经是个成人了,往往比年纪大她两倍的人还要更有自觉、更稳当──在家里休息与欢宴了两个星期后,一天晚上,在夕阳西下沿着校园漫步时,她黏着父亲询问她的血统,“爸,你仍然觉得自己是犹太人吗?”

  索尔摸了摸逐渐稀疏的头发,被这问题给吓了一跳,“犹太人啊?我想算是吧,不过已经失去它原来的意义了。”

  “那我是犹太人吗?”蕾秋问,她的脸颊在余光下发亮。

  “如果你想当的话。”索尔说,“当元地球灭亡后,它已经不再有同样的象征意义了。”

  “如果我是男孩的话,你会为我行割礼吗?”

  索尔哈哈大笑,对这个问题感到高兴却又有点尴尬。

  “我是认真的!”蕾秋说。

  索尔调整了一下眼镜,“我想会吧,孩子,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你有去过巴萨德的犹太会堂吗?”

  “自从成人礼之后就没去过了。”索尔答道,回想起五十年前那一天,他父亲借了理查德叔叔的维肯电磁车,载全家人去首都参加典礼。

  “爸,为什么犹太人在圣迁之后觉得这些事……没有那么重要了?”

  索尔摊开双手──比较像是强壮的石匠,而不属于一位学术研究者的手,“这是个好问题,蕾秋。也许是因为很多梦想都已经破灭,以色列已经消失,新圣殿比前两座存在的时间还短15,上帝违反了祂的承诺,再一次毁灭地球16,然而这次的大离散17……永远没有返家的希望。”

  注15,以色列的历史可以用三个“圣殿”期来区分,第一座圣殿是由所罗门王在公元前十世纪所建立,在公元前五六八年犹大王国被巴比伦帝国所征服,圣殿也被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所摧毁,犹太人被掳为奴,直到波斯帝国消灭巴比伦帝国后,犹太人才重回耶路撒冷,于公元前五一六年重建第二座圣殿,后来相继洽为希腊与罗马帝国的属国,直到公元一世纪,因起义反抗罗马人,耶路撒冷在公元七〇年被罗马攻破,圣殿再次被毁,犹太人被迫流亡世界。圣殿从未再次重建,但是自从一八八二年,新犹太小区在巴勒斯坦设立后,常自称第三圣殿期。

  注16,第一次毁灭指的是诺亚方舟的大洪水。

  注17,Diaspora,指两次圣殿被毁,犹太人被迫离乡背井的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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