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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下面是英国空军元帅桑德比在序言中所说的一段话:

  谁也不能否认,轰炸德勒斯登是人类历史中一大悲剧,读完本书后,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的确是军事上的一项必要行动,这种偶然会在战时发生的悲惨事件,乃是由各种不幸情况的结合所导致。本人相信,那些核准此一轰炸计划的人既非邪恶之徒,亦非残暴成性,虽然很可能由于距离战争现场过于遥远,而无法充分了解一九四五年春季空袭所造成的毁灭性后果。

  核子武器裁减协议签署人似乎相信,如果他们的目的得以达成,战争就成为可予容忍,且视为正常的行为。他们应该读读本书,然后想一想德勒斯登的命运,在那里由于传统武器的空袭,而使十三万五千人死于非命。在一九四五年三月九日的晚上,美国重轰炸机利用燃烧弹与强力炸弹空袭东京,而导致八万三千七百九十三人死亡,以后死于一颗原子弹的广岛市民,亦高达七万一千三百七十九人。

  事情就是这样。

  ***

  “如果各位有空到怀俄明州的科迪去,不要忘记去找我这位凶勃伯!”隐身在那块白亚麻布屏风后面的毕勒说。

  李莉听到后全身起了一阵寒颤。

  ***

  这天,毕勒的女儿芭芭拉来得很晚,她已吃了镇静剂,眼神迟钝的样子,就跟可怜的德尔比在德勒斯登被枪毙之前一模一样。医生给她服用了镇静剂,可以使她在父亲受伤、母亲死亡的双重打击之下,还能继续工作。

  事情就是这样。

  她由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陪同进来,她的弟弟罗勃正从越南战场搭机返家。“爹──”她试探地叫着:“爹──?”可是,毕勒已飞到十年之后的一九五八年去了。这时,他在为一个蒙古症的白痴男孩检查眼睛,以便为他配一副校正镜片,那位白痴男孩的母亲陪在旁边担任翻译。

  “你能看到多少点?”毕勒问他说。

  接着,毕勒在时光旅行中回到了他十六岁的那一年,地点是一位医生的接待室。毕勒是来看一只发炎的大拇指。接待室内另外还有一位很老的老头儿在等着,他的手被汽油炙伤,他不停地放屁,一面放屁,一面打嗝。

  “对不起,”他对毕勒说。话刚说完,接着又是一个屁。“啊,天啦!”他说:“我知道,年纪老的人很糟糕。”他摇摇头自言自语着:“可是没有想到竟这么糟糕。”

  ***

  毕勒在佛蒙特的医院里睁开了眼睛,但却弄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时,他的儿子罗勃正瞪眼望着他。罗勃穿了一套陆战队军服,头发剪得短短的,又黄又直,他装扮得很整齐,胸前佩有一枚紫心勋章、一枚银星奖章和一枚铜星奖章。这就是那位在中学功课不及格而被勒令退学的男孩,十六岁就开始酗酒,成天与一群坏孩子嬉游,在一座天主教公墓内一口气推倒几百块墓碑的野孩子。现在他已浪子回头,一切都改好了,不论站坐,姿态都很挺拔英俊,鞋子擦得发亮,裤子也烫得笔挺,站在人群中,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爹──?”

  毕勒又闭上眼睛。

  毕勒非常挂念他太太的葬礼,他也只好挂念,因为他仍然病得很严重。事实上,当维兰施亚在伊里阿姆下葬的时候,他是清醒的。自从恢复意识后,他很少说话,对于维兰施亚的死讯,以及儿子罗勃的请假回家,都没有显示出强烈的反应,因此大家都以为他已成了白痴。后来,医院方面也曾讨论过为他动手术的问题,希望有助于他脑部血液的循环。

  实际上,毕勒的外形冷漠痴呆只是一种烟幕,他利用它来掩饰内心的某种神秘感应。他正在准备关于飞碟、忽视死亡,以及时间的本质的信件与讲稿。

  ***

  蓝姆佛教授就在毕勒能够听到的距离内,说了许多有关毕勒的可怕的事,他承认毕勒的脑子完全失去了功用。

  “他们为什么不让他死去算了?”他对李莉说。

  “我不知道。”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了。医生是为人类治病的,他们应该把他交给兽医处理,只有兽医才有办法。你看他!根据医学界的说法,这就是生命,生命是不是很奇妙?”

  “我不知道。”李莉说。

  ***

  有一次,蓝姆佛对李莉谈起轰炸德勒斯登的事,这都给毕勒听到了,关于德勒斯登,蓝姆佛心里有一种困惑,他写的那本《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陆军航空队》,实际上也就是皇皇二十七大本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陆军航空队官方史实》的摘要本。但问题是,在这二十七大本中,几乎找不到关于空袭德勒斯登的记载,纵然这是陆军航空队的一大成果,这一成果的实际情形竟在战后那么多年中,一直是一项秘密,一项不为美国人民知道的秘密。

  当然,对于德国人这已不是秘密,对于那些在战后占领过德勒斯登、或仍然住在那里的俄国人,也不算是秘密了。

  ***

  “美国人最后还是听到了有关德勒斯登被轰炸的情形,”蓝姆佛说:“现在许多美国人才知道,比起广岛来,德勒斯登的命运悲惨多了。因此,我必须在这本书里增加一些有关这方面的资料。从空军的官方立场来看,这本书的内容是全新的。”

  “为什么他们会把这个秘密保守那么久?”李莉问道。

  “他们担心许多有血性的人可能认为这种行为不是什么好事。”蓝姆佛说。

  就在这时候,毕勒说了一句清醒的话:“当时我在那里。”

  ***

  蓝姆佛根本不把毕勒的话当真,因为他一直把毕勒当作一个不像人的厌物,认为这家伙最好早点死去。可是现在,毕勒的话说得很清楚;蓝姆佛只好把它当做一种不值得学习的外国话。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蓝姆佛问道。

  李莉不得不权充翻译:“他说当时他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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