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小说 > 第五号屠宰场 | 上页 下页


  “不要骗我,爹!”芭芭拉说:“你一定听到我在叫你。”

  这位女孩除了她那双腿粗了些之外,其余都很漂亮。她现在正为他登在报上的那封信向他发火,她说他在为他自己和他的朋友制造笑料。

  “爹!爹!爹!”芭芭拉大声说:“你叫我们把你怎么办?你要逼我们把你送到祖母那里去?”

  毕勒的母亲还活着,她正躺在伊里阿姆边境叫做松丘的养老院的床上。

  “我那封信怎么啦?竟使你发那么大的脾气!”

  “那简直是疯汪,没有一句是真的。”

  “当然都是真的。”毕勒的脾气没有他女儿那么大,他对任何事都从不发火,他在这方面的修养很好。

  “压根儿就没有特拉法马铎这种星球。”

  “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它是无法从地球上探测到的,”毕勒说:“从特拉法马铎星上也无法探测到地球,这两个星球都太小了,而且彼此距离非常之远。”

  “你从哪里找到特拉法马铎这个怪名词的?”

  “住在那上面的人这样叫它的。”

  “啊!我的天!”芭芭拉边说边把背转过去,她拍着手来表示她内心的沮丧。“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

  “当然可以。”

  “在上次飞机出事之前,为什么没有听到你提到这件事?”

  “我想那时时机还没有成熟。”

  ***

  毕勒说,远在他到特拉法马铎去之前,他在一九四四年开始不受时间的限制。特拉法马铎的人与他这种不受时间限制的思想毫无关系,他们只不过给他一种透视力,使得他能够看到真正在进行的一些事情。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毕勒即已初次感到摆脱了时间的限制。他是一位随军牧师的助手,在美国陆军中,随军牧师的助手习惯上是一个逗乐子的对象,毕勒自然也不例外。他既无力伤害敌人,也无法帮助朋友。事实上他没有朋友,他只不过是牧师的一个跟班,根本不要想升迁或得到勋章。他不用带武器,他只对基督耶稣怀有一份谦卑的信仰,但大多数士兵都对这种信仰感到不耐烦。

  当部队在南卡罗莱纳参加演习的时候,毕勒演奏他在儿时所学到的颂歌,他奏着一架防水的黑色小手风琴,手风琴共有三十九个键。他还负责保管一架手提讲坛,一具附有脚架的公文箱,箱内垫着一块腥红的绒布,绒布里包着一个镀铝的十字架和一本圣经。

  据说,手提讲坛与手风琴都是由新泽西州康登市一家吸尘器公司制造的。

  演习中,有一次毕勒奏着一首《坚强堡垒是我主》,这是巴哈作的曲,马丁·路德配的词。当时是礼拜天上午,毕勒和他的牧师在卡罗莱纳的一座山边,召集了大约五十来位士兵来做礼拜。这时,突然出现一位演习裁判官。附近到处是裁判官,他们有权决定谁赢了或谁输了、谁还活着或谁已死了。

  这位裁判官宣布了一项滑稽的消息;这次教友的聚会已被假想敌从空中侦察到,现在他们都被假想已死亡。于是,那些假想的尸体听了哄堂大笑,吃了一顿开心的午餐。

  几年以后,一想到这件事,毕勒就记起特拉法马铎之行所发现的死亡问题──人死了,同时还能吃东西。

  演习快结束时,毕勒因他父亲突然意外死亡而获准紧急休假回家;他父亲是伊里阿姆市的一位理发师,在最近一次狩猎中,被一个朋友误伤致死。

  ***

  毕勒休假完毕回营后,便接到派赴海外的命令,调到正在卢森堡作战的一个步兵团团部勤务连服务,因为这个团的随军牧师助手已告阵亡。

  毕勒到团部报到时,这个团在那次有名的“突出部之役”中遭到德军围攻,快被消灭。报到后,他不但没有领到钢盔和战斗皮靴,甚至连他那位顶头上司──随军牧师──都没机会见到。这是一九四四年的十二月,正值德军向欧洲发动猛烈攻击。

  毕勒幸而没有被打死,他远远地落在德军阵线后面,恍恍惚惚地荡着。另外三位脱离部队的士兵也在荡着,但不像他那么惶惑无主,他们让他跟在后面走。其中两位是侦察兵,一位是战防炮手。他们既没有食物,又无地图,为了躲避德军,他们只好偷偷地沿着乡村的小径走。他们捧着雪吃。

  他们四人成一路纵队走着,最前面是那两位侦察兵,机智而文静,都带有步枪,其次是那位战防炮手,样子蠢头蠢脑的,一手拿着一支点四五口径的自动步枪,另外一只手中抓着一把刺刀。毕勒走在最后,两手空空,一副随时准备就死的样子。他的长相有点怪怪的,身高六呎三吋,胸脯与肩膀长得就像一只火柴盒。他没有钢盔,没有大衣,没有武器,也没有靴子,脚上穿着一双廉价的、参加父亲葬礼时买的便鞋,一只鞋的后跟掉了,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这种像跳舞似的步行,使得他的两腿关节非常酸痛。

  毕勒穿了一件薄薄的军用夹克、一件衬衫、一条起毛的毛裤,和一件长长的被汗水浸湿的内衣。四个人中只有他蓄有胡须,虽然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但已有几根胡子白了。他还有点秃头,天气寒冷,再加上激烈的奔波,他的脸色变得红红的。

  他看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军人,倒像一只脏兮兮的红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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