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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因为他是巫师!因为你是女人,没有技艺、没有知识、没有学问!”

  “你原本可以教我!你就是不肯!”

  玫瑰将她所有教过,或是能够教导的,以手指一挥带过,弃如敝屣。

  “好吧,所以我得跟他学。”蜻蜓说。

  “巫师不教女人。你冲昏了头。”

  “你还不是跟布鲁交换魔咒!”

  “布鲁是村野术士,这人是智者,他在柔克宏轩馆学习高等技艺!”

  “他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蜻蜓说:“你先要穿过镇上,绥尔镇。有扇门开在面街处,但是门关着,看起来像普通的门。”

  女巫倾听,无法抗拒秘密披露的诱惑与热切欲望的感染。

  “敲门后会有个男人应门,看来平凡无奇。他会测试。你必须说一个词,一句通关密语,他才会放你进门。如果你不知道,就绝对进不去,但如果他让你进门,你便会看到,从内看,那扇门长得完全不一样,由角雕成,上面刻了一棵树,门框由一颗龙牙雕成,是在厄瑞亚拜之前、莫瑞德之前、在地海出现人类之前很久很久,便存在的龙。最初天地间只有龙,他们在世界中心黑弗诺的欧恩山上发现这颗牙齿。树叶雕刻得非常轻薄,连光芒都可穿透,但那道门非常坚固,一旦守门人把门闭上,就没有咒语打得开。然后,守门人会带你走过一间间大厅,直到你迷了路,一片茫然,接着会突然来到天空下,那是涌泉庭,宏轩馆里最深最深的地方。如果大法师在,那就是他所在之处……”

  “继续说啊。”女巫喃喃道。

  “他目前只告诉我这些。”蜻蜒说,又回到温和多云的春日早晨,无比熟稔的村庄小路,玫瑰家前院。她自己的七头产乳牡羊,在伊芮亚山上嚼着碧草与橡树花。“他在谈到那些师傅时,非常谨慎。”

  玫瑰点头。

  “但他告诉我一些学生的事。”

  “我想,这没什么害处吧。”

  “我不知道。”蜻蜓说:“能听到宏轩馆的事真美妙,但我以为那里的人应该——我不知道。当然,他们去的时候,多半只是孩子,但我以为他们会——”她目光移向山上羊群,表情困惑。“有些人真是又坏又笨,”她低声说,“他们有钱,所以进了学院。而他们在那里修习是为了更有钱,或有力量。”

  “这是当然,”玫瑰说:“这是他们去那里的目的!”

  “可是力量——你告诉我的那种——跟要别人照你的意思行动或付你钱不一样……”

  “不一样吗?”

  “不一样!”

  “一个词可以治愈,也就能伤害;一只手能杀害,也就能医治。只朝单方向走的是蹩脚推车。”女巫说。

  “但是在柔克,他们学着正当使用力量,不是为了伤害别人,也不是为了私欲。”

  “我倒觉得,每件事就某方面来说,都是为了私欲,人总得活下去。但我知道什么?我靠我能做的活儿维生,但我不搅和那些伟大技艺、危险技能,例如召唤亡者。”玫瑰比出手势,驱退言谈中提及的危险。

  “每件事都危险。”蜻蜒说,眼神穿越羊群、山陵、树木,直望入静止深处,一片无色辽阔的空无,宛如日出前澄澈天空。

  玫瑰看着她,明白自己不知道伊芮安是谁、将来会是谁。一个高大、强壮、别扭、无知、纯真、愤怒的女子,没错。但打从伊芮安还是孩子起,玫瑰便看到她更为丰富的内在,超越自己的存在。伊芮安如此将目光自世界移开时,似乎进入超越自己的地点,或时间,或存在,完全超越玫瑰所知领域。此时玫瑰怕她,也为她担忧。

  “你小心。”女巫严酷说道,“每件事都危险,的确没错,跟巫师搅和尤其危险。”

  蜻蜒出于爱、尊敬、信任,绝不忽视玫瑰的警告,但她无法把象牙当作危险人物。她不了解他,但惧怕他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老是留不久。她认为他很聪明,也颇英挺,但除了他能告诉她的知识外,她不常想到这人。象牙清楚她想知道什么,因此一点一滴告诉她,虽不是她真正想了解的事,但她想知道更多。他很有耐性,而她感激这点,知道他的脑筋比她灵敏许多。有时他因为她的无知而微笑,却从未因此讥讽或责怪。他像那女巫般,会以问题回答问题,但玫瑰问题的答案总是她已知的事,而他问题的答案,却是她从未想象、吃惊、不喜,甚至痛苦的事物,会改变她的信念。

  一天一天过去,两人逐渐习惯在伊芮亚老马厩会面谈话,她问他问题,他多加告知,却不太情愿,总是遮遮藏藏。她认为他在护卫师傅,试图守护柔克的光明形象,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屈服于她的坚持,毫无顾忌说道:

  “那里有好人,伟大睿智的大法师自然是,但他走了。那些师傅——有的离群索居,追随晦涩知识,寻求更多形意、更多真名,却将知识用在子虚乌有之处。其他人则将野心隐藏在智能灰袍下。柔克不再是地海的力量所在,如今黑弗诺宫廷才是。柔克凭靠辉煌过去存活,靠一千个魔咒抵御现世,但在那魔咒墙里,还有什么?争执的野心,恐惧新事物、恐惧挑战老年人力量的年轻人。而中心只余空无。空荡荡的中庭。大法师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悄声道。

  他神情严峻,“龙把他载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那一幕了?”她紧握双手,想象飞行的景象,甚至没听到他回答。

  好半晌,她才回到阳光、马厩、问题及谜团上。“但即便他走了,”她说道,“总有些师傅是真正睿智的吧?”

  他抬头说话,语带迟疑,还有一丝忧郁微笑。“你知道吗?那些师傅的神秘及智慧尽数摊在阳光下,就所剩无几了。都是这行的戏法,神奇幻象,但大家不想知道这点。他们想要这些幻象、这份神秘。谁能怪罪他们?生命中美丽或值得的事物已经太少了。”

  彷佛为了阐明他说的话,他从破碎地面拾起一小块砖头,抛入空中。他说话时,它拍着纤细蓝翅,在两人头顶飞舞。是只蝴蝶。他手指一伸,蝴蝶降落;手指一甩,蝴蝶坠落于地,成了一块破砖。

  “我的人生里没多少是值得的。”她说,低头凝视路面。“我只会管理农场,想办法站出来说实话,但如果我认为连柔克岛上都尽是伎俩与谎言,我会憎恨那些戏弄我、戏弄大家的人。不可能是谎言。不可能全都是。大法师的确进入白发番的迷宫,带回和平之环。他的确与少王进入死域,打败蜘蛛法师,回到人间。这件事,王亲自对我们保证过。即使是这里,也有乐手前来唱诵这首歌谣,有说书人前来诉说这故事。”

  象牙点头。“但大法师在死亡之地法力尽失。也许一切魔法都在那时给削减了。”

  “玫瑰的法咒还是运作如常。”她顽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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