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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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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廊下,迎面走来一个魁梧的青年,他礼貌地鞠躬,向格得打招呼:“我叫贾似珀。黑弗诺岛上优哥领主恩维之子。今天由我为您效劳,负责带您参观这座宏轩馆,并尽量回答您的疑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先生?” 格得这个山村少年,毕生从未和富商巨贾或达官贵人的公子爷相处,他一听眼前这家伙满嘴“效劳”、“先生”,还鞠躬作揖,只觉得是在嘲弄他,便简单不客气地回答:“别人叫我雀鹰。” 对方静候片刻,似乎在等一个较象样的回礼。他等不到下文,便挺直腰杆,稍微转个方向,开始带路。贾似珀比格得年长两三岁,身材很高,举首投足流露出僵硬的优雅,如舞者般装模作样(格得心想)。贾似珀身穿灰斗篷,帽兜甩在后头。 第一站,他带格得去衣帽间。既然进了学院当学徒,格得可以在衣帽间里找件适合自己的斗篷及其他可能需用的衣物。格得穿上选好的斗篷,贾似珀便说:“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了。” 贾似珀说话时,总是隐约带笑,使格得硬是在他的客气话里寻找取笑的成分,因而他不高兴地回答:“难道法师是靠服装打扮就算数了吗?” “倒不是。”年长的男孩说:“但是我曾听说,观其礼,知其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好?” “随你的便,反正我对宏轩馆不熟。” 贾似珀带领格得顺着宏轩馆的走廊参观,给他看几处宽阔的院子和有屋顶的大厅。“藏书室”是收藏民俗书和秘语卷册的地方,宽广的“家炉厅”则是节庆时全校师生聚首欢度之处。 楼上众塔房是师生就寝的小房间。格得睡在南塔,他的房间有扇窗子,可以俯瞰绥尔镇家家户户陡斜的屋顶及远处的大海。房间里与其他寝室一样,除了角落里摆了一张草床外,别无家具。贾似珀说:“我们这里生活非常简朴,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才对。” “我习惯了。”格得说毕,想表示自己不输给眼前这个客气但瞧不起人的小子,便接着说:“我猜你刚来时一定不习惯吧?” 贾似珀注视着格得,表情不言自明:“我是黑弗诺岛优哥领主的子嗣,你怎么可能晓得我习惯什么,不习惯什么?”但他说出口的却只是:“这边走。” 两人还在楼上时,已闻锣声响起,于是他们就下楼到膳房的长桌边午餐。同时用膳的,约有百余个男孩和青年。隔着炊房和膳房间的递菜口,每个人一边与厨子开玩笑,一边自行从冒着热气的大碗里,把食物舀到个人盘中,再走到长桌边找个喜欢的位置坐下。 贾似珀告诉格得:“听说不管多少人来这张桌子就座,总会有位子。”看起来位子确实足够。桌边有一群群闹烘烘、吃饭讲话都大气的男孩;还有些年纪较长,他们的灰斗篷领口都有银扣环。那些大孩子比较安静,或独自一人,或两两成双,每人脸上都带着严肃沉思的表情,好像有很多事要思考。贾似珀带格得去和一个名叫费蕖的大个儿少年同坐,费蕖很少讲话,只顾专心吃东西。他说话有东陲人的口音,肤色很深,不像格得和贾似珀及多数群岛区的人是红褐色皮肤,而是黑褐色皮肤。费蕖为人率直,举止毫不虚矫。他吃完后先抱怨食物,然后转头对格得说:“至少这里食物还不至于像学院里很多事物一样是幻象,足够撑托肋骨。”格得听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觉喜欢这少年,而且很高兴他愿意在餐后待在他们身边。 三人一同进镇,让格得熟悉环境。绥尔镇的街道没几条,都很短,却在屋顶挑高的房子间弯来绕去,教人摸不清而容易迷路。这个小镇古怪,镇民也古怪,虽然与别镇居民一样,不外渔夫、工人、技匠等,但他们都太习惯这个智者之岛所施展的魔法了,所以好像自己也是半个术士。格得早已发现,这里的人讲话如打谜。要是看见小男孩变成鱼,或是房子飞到半空中,也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因为他们晓得那是学童恶作剧。而且就算看到,也没人会担心,修鞋的照旧修鞋,切羊肉的继续切羊肉。 爬坡走过学院后门外,绕越宏轩馆的几个花园之后,这三个男孩走过一座横跨缥尔河清流的木桥,行经树林和草地,继续朝北。小路蜿蜒向上,引领他们穿越几座橡树林。由于太阳明艳,橡树林荫特别浓密。左边不太远的一座树林,格得一直没办法看清楚,虽然好像总是在不远处,却不见小路通往那里。他甚至无法辨识那林子长的是什么树。费蕖瞥见格得在凝望那片树林,便轻声说:“那是‘心成林’,我们现在还不能进去,可是……” 阳光晒热的草地上,黄花遍开。“这是星草花。”贾似珀说:“以前,厄瑞亚拜奋勇抵御火爷入侵内环诸岛时,伊瑞安岛遭大火焚烧,灰烬随风飞扬,所到之处,就长出了星草花。”贾似珀对着一枝凋萎的花吹气,松浮的种子随风上扬,在阳光下有如火星点点。 小径带领他们上坡,环绕一个大绿丘的山麓。这绿丘浑圆而无树。格得搭船来,进入被施咒的柔克岛海域时,曾由船上遥见这绿丘。贾似珀在山脚止步。“在黑弗诺家乡,我常听人赞叹不已地举述弓忒岛的巫术,所以早就想见识了。如今我们有了来自弓忒的师弟,而此刻我们又碰巧站在柔克圆丘的山麓。由于圆丘根抵深入地心,所以无论在这里施展什么法术,效力都特别强大。雀鹰,你为我们施个法术吧,展现一下你的风格。” 格得张皇失措,呆住了,什么也没说。 “贾似珀,慢慢来,让他自在些时候吧。”费蕖以其坦率作风直言。 “他要不是有法术,就是有力量,不然守门人不会让他进来。既然如此,他现在表演和以后表演不都一样?对不对,雀鹰?” “我不会法术,也没有力量,”格得说:“你们把你们刚刚说的表演给我看看。” “当然是幻术喽,就是形似的那些把戏花招,像这样!” 贾似珀口念怪字,手指山麓绿草。只见他所指之处,淌下一道涓涓细流,而且慢慢扩大成泉水,流下山丘。格得伸手去模那道流泉,感觉湿湿的,喝起来凉凉的,尽管这样,却不解渴,因为那是虚幻的山泉。贾似珀念了别的字之后,泉水立即消失,青草依旧在阳光中摇曳。“费蕖,换你了。”贾似珀脸上露出惯有的阴冷微笑。 费蕖搔搔头,很伤脑筋的样子,但他还是抓起一把泥土,开始对那把泥土唱念,并用深褐色的手指捏压揉挤,突然间,那把泥土变成一只像熊蜂或毛苍蝇的小昆虫,嗡嗡嗡飞越柔克圆丘,不见了。 格得站着看傻了,很心虚。除了少数几项村野巫术,用来集合山羊、治疗疣瘤、修补锅子、移动物品的咒语以外,他还懂什么?“我才不玩这种把戏。”格得说。费蕖听格得这么说,也就作罢,因为他不想闹僵。贾似珀却说:“为什么你不玩?” “法术不是游戏,我们弓忒人不会为了好玩或赢取称赞而施法术。”格得傲然回答。 “那你们施法术的目的是什么?”贾似珀问:“为了钱吗?” “才不是!”但格得想不出其他既可以隐藏无知、又可以挽救自尊的回答。贾似珀笑了笑,倒无恶意。他引领格得与费蕖绕过柔克丘,继续前进。格得满心不悦地跟在后面,很想发火,因为他晓得自己刚才表现得像个笨蛋,而他把这全怪在贾似珀头上。 当晚,柔克岛巫术学院的宏轩馆全然寂静,格得躺在没有灯火的石室草床上,身子裹在斗篷里。对这地方,他感到生疏,对过去曾在此地施展过的法术和魔法,他感到畏怯。 种种感受和想法沉重压着他。他的身躯被黑暗笼罩,内心则充满恐惧,他真希望自己身在别处,只要不在柔克岛上便行。 没想到,费蕖就在此时来到他房门口,询问可否进来聊聊。他是借助一小枚悬在头顶上方的幻术假光,照亮行路走来的。他与格得闲聊,先问格得有关弓忒岛的事,然后很怀念地讲起他自己在东陲的家乡。费蕖谈到,傍晚时分家乡各村庄炉火冒出来的烟,如何飘在小岛间宁静的海上;那些小岛的名字也很有趣,比如扣儿圃、卡圃、猴圃、芬围、肥米墟、易飞墟、狗皮墟、斯乃哥等等。为了让格得明了家乡岛屿的图形,费蕖用手指在石地上描绘,那描线隐隐发光,有如用银棒绘成,一会儿才渐渐消褪。费蕖来学院已经三年,不久就可以升为术士。表演那些初级魔法之于他,如同飞行之于鸟,一点也不稀奇;但是他有一项更了不起的天生技艺,那就是“友善”。从那晚起,费蕖经常提供并赠与格得的是一种确定、开放的友谊,而格得也总是自然而然予以回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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