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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十章

  杰夫在太阳升起时吃完蛋和培根,他用力擦洗盘子,把煎锅泡在水里。这栋斜屋顶的白色房子里有个小小阳台,他通常会在这里喝杯咖啡。但今天时间已晚了,他有太多事情得做。

  他在法兰绒衬衫外套上一件羽绒外套,然后步出室外。进入五月的第三个礼拜,空气还是冷得叫人打哆嗦,前天夜里才降下今年最后一次霜。他朝埋着老史密斯的那堆石块颔首致意后,就大步走向一块新犁的玉米田,那块田已经立了桩,就要栽种了。一八八〇年代史密斯在这里落户屯垦后,就一直独自耕种这块土地,和杰夫一样。人们告诉他,史密斯在发生意外后开始病重,后来死了好几个礼拜都没人发现。在课税拍卖中买下这块地的人从不曾种过东西;他们一找到史密斯藏在铸铁锅里的一小笔金币,就立刻卖了土地。这老人似乎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杰夫用靴尖戳踢着厚厚的黑色表土,他今天下午要在这里栽种这一季的第一块玉米田,种的是糖金玉米的早期品种。土是肥沃的加州火山土壤,富含矿物质。他轻蔑很久前居住在这里的人家,他们放着土地休耕不管,拿走索维斯特·史密斯的金子,离开山凹农场去享受他们不应得的欢乐与舒适生活。像这样的土地需要耕种,土地回报的新鲜食物价值远超过金币。这是人与土地之间的契约,一万年前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达成的协议。杰夫深信,遗弃一块好土地就是打破这古老而几近神圣的誓约。

  他继续往前经过快要长出芦笋的一小块地;从头次栽种后已经过了至少两年,也该是这两年一获作物第一次收获的时候了。晚春下的那场霜似乎没影响它们生长,杰夫心想,这霜应该会让芦笋茎变得更脆一点。他跪在流经土地的泉水旁,掬了两捧冰凉的山泉水饮下。饮水时,两条德国棕鳟从面前游过。他决定,如果在入夜前种完玉米田、灌溉了芦笋,就要带根钓竿过来钓几条鳟鱼当晚餐。

  太阳继续爬上天空,照亮了西南方豚脊山隆起高冈上的松树尖。杰夫沿着泉水蜿蜒的上坡路走,每二十呎左右就停下清理水道上的碎石残材,疏通被阻塞的集水箱和输水管,作物的灌溉全靠它们了。

  他在九年前买下这块地方,就在前往火奴鲁鲁时差点发生坠机意外的几个礼拜后。自从那天在冒烟的跑道边离开夏拉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说实话,从那年夏天起,他跟谁都不常见面。定居在这里的最近邻居住在龟池,沿着一条旧马车路往东约三哩。出入杰夫这里的唯一道路是条经常被雨水冲掉的之字形山路。每年十一月到一月,雪、雨和泥让越过大理石溪的路寸步难行,他已经学会要好好储备过冬物资。

  其余时间他尽量独处。每个礼拜他会开车到蒙哥马利溪边的小镇,在店里买些东西,或是让小货车在只有两个油泵的壳牌加油站维修。他大致已经戒酒,但如果收获不错,他会在分叉角或丘顶小屋喝杯啤酒、吃个晚餐当作庆祝。分叉角的主人是麦吉尼兹,一家人都十分友善;妻子艾琳诺在镇上那幢大而无当的房子里经营夏斯塔郡立图书馆分馆。杰夫有时会和他们夫妻中随便哪个随便聊天。他们的儿子乔伊比杰夫年轻几岁,对外面世界有股无止境的聪明好奇心。但这家人从不窥探杰夫的隐私,从不太过深入追问他为何选择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乔伊帮杰夫在山凹农场架了台短波设备,除了偶尔跟麦吉尼兹家人聊聊天外,广播成为他跟文明的唯一联系。

  在北加州这偏远之地,居民大多是伐木工和印第安人,杰夫和这两群人都没有接触。在他搬来后不久,也曾有少数几个嬉皮或向往回归土地的人进来过,但大多待不久。耕种这片土地比他们想象中困难得多,要让农场莲作下去可不只是种种大麻就行。

  他认为在这些年与世隔绝的生活里,禁欲是其中最难捱的,原因并非他能想象得到。和夏拉及米海儿在一起的日子,他已经他妈的接近为性而性的纵欲过度。

  有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过无性生活也不会有问题,甚至惊讶自己可以轻松消灭这方面的需求。但很快地,他就不快地惊觉自己对人类触碰的需求有多强烈。这份失落每天撕扯他,日日夜夜困扰他。有时他会梦见一个女人抚摸他的脸颊,或是梦见自己将她的头环在胸前。出现在梦中的女人可能是茱蒂、琳达,甚至夏拉;但更常只是个没有面目、抽象的女性形象。

  每每他会带着强烈的悲伤从梦中醒来,然后意识到一件熟悉的事:要缓和这种剥夺就得冒着被进一步背叛的风险,确定的下场是一切被彻底消灭。这两种至深的痛,他都无法再面对。更好的办法就是让灵魂缓缓、一点一点、寂寞地死去。

  他的背因为一再弯腰清理灌溉系统开始发疼,于是他在泉水旁坐下。在北方远处、越过矮森林到奥勒冈州的半途,夏斯塔山慑人的白色圆锥体像沉睡的神祇耸立于地平在线,附近印第安人是这么相信着。

  他嚼了点牛肉干,又掬了一捧冰凉泉水让食物咽下肚。他的新家正好位于喜怒无常的喀斯开山脉山脊上,拉森山、夏斯塔山间的正中央。北方是曾喷发形成火口湖的大型史前火山遗迹,过去是胡德山,再往上进入华盛顿州,圣海伦火山安静地发出隆隆声响……至少目前是安静的。七年后,它将挟带着盛怒爆发,就像前三次那样;杰夫记得这事件,只有他记得。

  他处在大自然巨力的股掌之中,这力量能够摧毁一座山、复原它,然后再次摧毁,一次又一次,像个玩沙的孩子。了解这样的事物到底有什么用处?即使他真的能够了解,即便只是部分而已,人类的智力也可能无法在接受此认知时还多少保有清醒。

  杰夫将玻璃纸裹着的剩下牛肉干包回去,塞进夹克口袋。太阳已经高挂在头顶,该开始种植今年的玉米了。他沿着山泉循原路下山,再没抬起眼皮瞧一眼远方高山的雪峰。

  ※※※

  “要来点泥炭苔吗?库存还够吧?”

  “再买个几百磅就够了吧。”杰夫说。“然后还需要四十加仑的西维因。”

  店老板满脸同情,并把杀虫剂加进购买清单里。“是啊,这个季节得小心玉米蛾虫,可不是嘛?住在鹿眼的老查理·雷诺斯已经损失三英亩庄稼了。”

  杰夫点点头,尽量用还记得的最礼貌方式咕哝几句表示同意。两年一次到雷汀城来趟大型补给,是他接触到陌生人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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