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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恕(2)


  △体论

  谨案:《隋志·儒家》:杜氏《体论》四卷,魏幽州刺史杜恕撰旧、新《唐志》同。恕字务伯,晋征南大将军杜预之父也。官御史中丞,出刺幽州,以斩鲜卑小子一人为程喜所劾,免为庶人,徙章武。阮武谓恕曰:“今向闲暇,可潜思成一家言。”遂著《体论》八篇,又著《兴性论》一篇。嘉平四年卒于徙所,《魏志》有传。八篇者,一曰《君》,二《臣》,三《言》,四《行》,五《政》,六《法》,七《听察》,八《用兵》;四卷者,卷凡二篇,其书盖亡于唐末,《群书治要》载有六千余言,不著篇名,审观知是《君》、《臣》、《行》、《政》、《法》、《听察》六篇,其余《言》篇、《用兵》篇略见《御览·六帖》,而《意林》以《自叙》终焉。今录出校定为一卷。恕又有《笃论》,别载于后。嘉庆二十年岁次乙亥二月既望。

  △君第一

  人主之大患,莫大乎好名;人主好名,则群臣知所要矣。夫名,所以名善者也。善修而名自随之,非好之之所能得也。苟好之甚,则必伪行要名,而奸臣以伪事应之;一人而受其庆,则举天下应之矣。君以伪化天下,欲贞信敦朴,诚难矣。虽有至聪、至达之主,由无缘见其非而知其伪,况庸主乎!人主之高而处奥,譬犹游云梦而迷惑,当借左右以正东西者也。左曰功巍巍矣,右曰名赫赫乎。今日闻斯论,明日闻斯论,苟不校之以事类,则人主嚣然自以为名齐乎尧舜,而化洽乎泰平也。群臣琐琐,皆不足任也;尧舜之君,宜独断者也;不足任之臣,当受成者也。以独断之君,与受成之臣,帅讹伪之俗,而天下治者,未之有也。

  夫圣人之修其身,所以御群臣也,所以化万民也,其法轻而易守,其礼简而易持,其求诸己也诚,其化诸人也深。荀非其人,道不虚行,苟非其道,治不虚应。是以古之圣君之于其臣也。疾则视之无数,死则临其大敛小敛,为撤膳不举荣,岂徒色取仁而实违之者哉?乃惨怛之心,出于自然,形于颜色。世未有不自然则能得人自然者也。色取仁而实违之者,谓之虚;不以诚待其臣,而望其臣以诚事己,谓之愚。虚愚之君,未有能得人之死力者也。故旧称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期其一体相须而成也。

  而险(旧作“俭”,以意改。)伪浅薄之士,有商鞅、韩非、申不害者,专饰巧辩邪伪之术,以荧惑诸侯,著法术之书,其言云“尊君而卑臣”,上以尊君取容于人主,下以卑臣得售其奸说,此听受之端,参言之要,不可不慎也。元首已尊矣,而复云尊之,是以君过乎头也;股肱已卑矣,而复曰卑之,是使其臣不及乎手足也。君过乎头而臣不及乎手足,是离其体也;君臣体离而望治化之洽,未之前闻也。且夫术家说又云“明主之道,当外御群臣,内疑妻子”,其旨证连类,非不辩且悦也。然不免于利口之覆国家也。何以言之?夫善进,不善无由入;不善进,善亦无由入。故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何畏乎欢兜?何迁乎有苗?夫奸臣贼子,下愚不移之人,自古及今,未尝不有也。百岁一人,是谓继踵;千里一人,是为比肩。而举以为戒,是犹一噎而禁人(本脱“人”字,依《长短经·是非》引加。)食也。噎者虽少,饿者必多,未知奸臣贼子处之云何。且令人主魁然独立,是无臣子也。又谁为君父乎,是犹髡其枝而欲根之荫,掩其目而欲视之明,袭独立之迹而愿其扶疏也。

  夫徇名好术之主,又有惑焉。皆曰为君之道,凡事当密,人主苟密,则群臣无所容其巧,而不敢怠于职,此即赵高之教二世不当听朝之类也,是好乘高履危而笑先僵者也。《易》曰:“机事不密则害成。”易称机事,不谓凡事也。不谓宜共而独之也。不谓释公而行私也。人主欲以之匿病饰非,而人臣反以之窃宠擅权,疑似之间,可不察欤?

  夫设官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好谋无倦,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不动如山,君之体也;难知如渊。(《意林》作阴,避唐讳,因改就孙子也。)君之体也。君有君人之体,其臣畏而爱之,此文王所以戒百辟也。夫何法术之有哉?故善为政者,务在于择人而已,及其求人也。总其大略,不具其小善,则不失贤矣。故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人有厚德,无问其小节;人有大誉,无訾其小故。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和氏之璧,不能无瑕;隋侯之珠,不能无颖。然天下宝之者,不以小故妨大美也。不以小故妨大美,故能成大功;夫成大功,在己而已,何具之于人也?今之从政者,称贤圣则先乎商、韩,言治道则师乎法术。法术之御世,有似铁辔之御观,非必能制马也,适所以梏其手也。人君之数至少,而人臣之数至众,以至少御众,其势不胜也;人主任术,而欲御其臣无术,其势不禁也;俱任术,则至少者不便也。故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晏平仲对齐景公:“君若弃礼,则齐国五尺之童,皆能胜婴,又能胜君。所以服者,以有礼也。”今末世弃礼,任术之君之于其身也,得无所不能胜五尺之童子乎?三代之亡,非其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也。苟得其人,王良、造父,能以腐索御奔驷;伊尹太公,能以败法御悍民。苟非其人,不由其道,索虽坚,马必败;法虽明,民必叛。奈何乎万乘之主释人而任法哉!

  且世未尝无贤也。求贤之务非其道,故常不遇之也。除去(案:“除去”犹言“且无论”。)汤武圣人之君,任贤之功,近观齐桓,中才之主耳,犹知劳于索人,逸于任之,不疑子纠之亲,不忘射钩之怨,荡然而委政焉,不已明乎?九合诸侯,壹匡天下,不已荣乎?一曰仲父,二曰仲父,不已优乎?孰与秦二世悬石程书,愈密愈乱,为之愈勤,而天下愈叛,至于弑死?以斯二者观之,优劣之相悬,存亡之相背,不亦昭昭乎?夫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莫不欲荣乐而恶劳辱也。终恒不得其所欲,而不免乎所恶者何?诚失道也。欲宫室之崇丽也。必县重赏而求良匠,内不以阿亲戚,外不以遗疏远,必得其人然後授之,故宫室崇丽,而处之逸乐。至于求其辅佐,独不若是之公也?唯便辟亲近者之用,故图国不如图舍,是人主之大患也。使贤者为之,与不肖者议之;使智者虑之,与愚者断之;使修士履之,与邪人疑之;此又人主之所患也。夫赏贤使能,则民知其方;赏罚明必,则民不偷;兼聪齐明,则天下归之。然後明分职,序事业,公道开而私门塞矣。如此,则忠公者进,而佞悦者止;虚伪者退,而贞实者起。自群臣以下,至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其职业,变心易虑,反其端悫,此之谓政化之极。审斯论者,明君之体毕矣。(《群书治要》)

  △臣第二

  凡人臣之于其君也。犹四肢之戴元首,耳目之为心使也,皆相须而成为体,相得而后为治者也。故《虞书》曰:“臣作股肱耳目。”而屠蒯亦云:“汝为君目,将司明也;汝为君耳,将司聪也。”然则君人者,安可以斯须无臣?臣人者,安可以斯须无君?斯须无君,斯须无臣,是斯须无身也。故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而加敬焉。父子至亲矣,然其相须,尚不及乎身之与手足也。身之于手足,可谓无间矣。然而圣人犹复督而致之,故其化益淳,其恩益密,自然不觉教化之移也。奸人离而间之,故使其臣自疑于下,而令其君孤立乎上,君臣相疑,上下离心,乃奸人之所以为劫杀之资也。然夫中才之主,明不及乎治化之原,而感于伪术似是之说,故备之愈密,而奸人愈甚,譬犹登高者,愈惧愈危,愈危愈坠,孰如早去邪径,而就夫大道乎?

  凡士之结发束修,立志于家门,欲以事君也。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及志乎学,自托于师友,师贵其义,而友安其信,孝悌以笃,信义又著,以此立身,以此事君,何待乎法然後为安?及其为人臣也。称才居位,称能受禄,不面誉以求亲,不偷悦以苟合,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也。上足以尊主安国,下足以丰财阜民;谋事不忘其君,图身不忘其国;内匡其过,外扬其义,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病下;见善行之如不及,见贤举之如不容;内举不避亲戚,外举不避仇雠;程功积事,而不望其报;进贤达能,而不求其赏;道途不争险易之利,见难而无苟免之心;其身可杀,而其守不可夺。此直道之臣,所以佐贤明之主,致治平之功者也。

  若夫主明而臣暗,主暗而臣伪,有尽忠不见信,有见信而不尽忠,溷淆于臣主之分,出入于治乱之间,或被褐怀玉以待时,或巧言令色以容身,又可胜尽哉?是以古之全其道者,进则正,退则曲,正则与世乐其业,曲则全身归于道,不傲世以华众,不立高以为名,不为苟得以偷安,不为苟免而无耻。夫修之于乡阁,坏之于朝廷,可惜也;修之于已立,坏之于阖棺,可惜也。君子惜兹二者,是以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况害仁以求宠乎?故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若夫智虑足以图国,忠贞足以悟主,公平足以怀众,温柔足以服人;不诽毁以取进,不刻人以自入;不苟容以隐忠,不耽禄以伤高。通则使上恤其下,穷则教下顺其上。故用于上则民安,行于下则君尊,可谓进不失忠,退不失行。此正士之义,为臣之体也。

  凡趣舍之患,在于见可欲而不虑其败,见可利而不虑其害,故动近于危辱。昔孙叔敖三相楚国而其心愈卑,每益禄而其施愈博,位滋高而其礼愈恭;正考父伛偻而走;晏平仲辞其赐邑:此皆守满以冲,为臣之体也。夫不忧主之不尊于天下,而唯忧己之不富贵,此古之所谓庸人,而今之所谓显士;小人之所荣慕,而君子之所以为耻也。

  凡人臣之论,所以事君者有四:有贤主之臣,有明主之臣,有中主之臣。有庸主之臣。上能尊主,下能壹民,物至能应,事起能辨,教化流于下,如影响之应形声,此贤主之臣也;内足以壹民,外足以拒难,民亲而士信之,身之所长,不以怫君,身之所短,不(当有“以”字。)取功,此明主之臣也,君有过事能壹心同力,相与谏而正之,以解国之大患,成君之大荣,此中主之臣也;端悫而守法,壹心以事君,君有过事,虽不能正谏,其忧见于颜色,此庸主之臣也。以庸主之臣事贤主则从,以贤主之臣事庸主则凶,故之所以成其名者,皆度主而行者也。修之在己,而遭遇有时,是以古人抱麟而泣也。夫名不可以虚伪取也。不可以比周争也。故君子务修诸内而让之于外,务积于身而处之以不足,夫为人臣,其犹土乎?(《意林》作“犹如土也”。)万物载焉而不辞其重,水渎污焉而不辞其下,草木殖《意林》作“植”。焉而不有其功,此成功而不处,为臣之体也。若夫处大位,任大事,荷重权于万乘之国,必无後患者,其上莫如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不为管仲,即为鲍叔耳。其次莫如广树而并进之,不为魏成子,即为翟璜耳,安有壅君蔽主专权之害哉?此事君之道,为臣之体也。(《群书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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